等雨的散文隨筆
等雨,是一道絢麗的風(fēng)景。
這是我小時候的一段記憶,延續(xù)六十年不老,連自己都感到驚詫。因為,它平淡無奇,并不刻骨銘心。
小城是座名城,歷史古戰(zhàn)場。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初,東面的城郭還殘存著,雖荒草萋萋垛口斑駁,卻高聳逶迤森嚴(yán)依舊。城北毗鄰滔滔黃河,夕陽西下遠(yuǎn)遠(yuǎn)望去,古城古河水波閃爍,依稀戰(zhàn)馬嘶鳴殺聲震天的悲壯。
一群孩子,喜歡下學(xué)后爬城墻嬉戲。捉迷藏,斗雞腿,直鬧到暮色中爹娘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每每此時,就看到瘋婆時不時地來回呆呆觀望。
瘋婆就住在城角一所不大的孤院中。幾乎每天,她都拿個小馬扎,在破舊的城垛口默默地坐著。垛口也叫女墻。女墻下,瘋婆彎著腰,手托下巴,靜靜地遠(yuǎn)眺,看日出日落,波濤洶涌。
天天如此,風(fēng)雨無阻。久了,瘋婆的名聲就響開了。也知道,她家沒人了,丈夫、兒子、女兒都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戰(zhàn)亂中相繼逝去。有人說,其實她并不瘋,只是心苦,喜歡一個人在女墻下煎熬。喜歡煎熬?這讓人心酸嘆息。也有人說,那不是煎熬,是在等雨。真是等雨嗎?等什么雨?為什么要等雨?為什么一年四季都在等雨?冬天會有雨嗎?問號很多很多,但誰也說不清楚。可那種孤寂的神圣,卻有一股無形的威懾。孩子們都有點怕,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
終于有一天,我們正在城頭嬉鬧,驟然陰云密布大雨傾盆。大家呼喊著,抱頭鼠竄朝城下跑。我還摔了一跤,泥頭土臉的?莎偲乓廊徊粍,任全身淌水。后來,她竟然站起來,舉起雙手在大雨中尖聲朗笑。我們都傻住了,魔魔怔怔的瘋婆真的是在等雨呢!
那個秋天的傍晚,我照例去爬城墻。小伙伴們還沒來,只有瘋婆一個人在癡癡望天。我扭頭欲走,瘋婆卻喊住了我。你過來!她說。我怔了怔,沒動,猶豫著。過來呀!她又招了招手,很優(yōu)雅很溫和地提高了音調(diào)。
那時,晚霞正紅,火燒云將天地氤氳在一片溫暖中。城外原野金色綿延人歡馬叫,一坡連著一坡的匆忙?諝庵酗h溢著豐收的果香。瘋婆的叫聲,脆生柔和綿軟悠長,輕盈地震顫著,似一股清泉叮咚作響蕩過耳膜。一個瘋老婆子,竟有副少女的甜腔。我環(huán)顧下四周,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身邊。
她緩緩拉起我的手,很緊地握著不放,慈祥地說,我知道你媽是蔡老師。蔡老師那人可鮮呢,沒脾氣,一說一笑的。我不知該說什么好。瘋婆卻罕有地呵呵樂了,甜甜的迷人:你淘起來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管腳下,很像我家小雨。我家小雨就是這樣的淘,不聽話……
有孩子上來了。我掙脫她的手跑開了,留在腦海中的最后喃喃是,小心點啊……
此后,再沒和瘋婆說過話。1959年,三門峽水庫竣工,古城淪為庫區(qū)。瘋婆和古城一起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有時,會突然夢見駝鈴悠揚(yáng),夢見瘋婆眺望,當(dāng)然,還是在斑駁的城垛上。女墻下,歲月不老,她依舊那么靜靜地坐著,彎著腰,手托下巴,癡癡地望著遠(yuǎn)方的駝隊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雕像。
每每想起瘋婆來,總會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傷,淡淡地沖動著彌漫著。愈到晚年,這種感覺就愈加強(qiáng)烈。確實,瘋婆不瘋。瘋婆等雨,平靜平和,絕世絕唱。我想,莫非在那孤寂無奈的惆悵相思中,能看到親人的生死離別風(fēng)雨滄桑?能聽到禾苗的四季更新拔節(jié)生長?若是,那定是慘烈后的一種沉淀、絕望后的一種希望吧!那是愛心不死的苦戀,更是期待來世團(tuán)聚的幸福夢想。
瘋婆等雨,一首古老遙遠(yuǎn)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