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不懂什么叫撞衫散文
陽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工廠后面的山坡上,各種花卉爭相開放,桃紅李白,遠遠望去,就像是雨后淡淡的云霞,帶著晨露和清香在山腰間飄移。對面的農(nóng)田里,油菜花黃得耀眼,引得那些蜜蜂在花叢中來回飛舞。這個時候來到田間,就會聽到滿耳“嗡嗡”的聲響,像是唱給春天的贊歌。
春天,自然界的色彩是豐富的。
然而,在離廠區(qū)不遠的小鎮(zhèn)上,卻是另外一種景象。這里以前叫雙河,是一個公社所在地,后來擴建為工農(nóng)示范區(qū)。剛聽到這個名稱時,就覺出了它的與眾不同。的確是這樣,這里的“農(nóng)”自然指的是農(nóng)民,而“工”很大程度上指的是那些大小三線企業(yè),這些企業(yè)都與國防建設(shè)有關(guān)。當然,“工”也指那些在當?shù)氐钠渌麖S礦。
這個只有一條街道的小鎮(zhèn),平日里很冷清,但到當場的日子就人來人往,十里八鄉(xiāng)的山民都來這里出售山貨,換取一些油鹽錢;在附近的那家三線企業(yè),職工們也會來到這里,買一些生活必須品。人雖多,色彩卻很單調(diào),人們都穿著以藍黑二色為主流的服裝,間或有著一些白,就是比較鮮亮的顏色了。山民們更是這樣,衣著不光樸素,還帶著明顯的土氣。家織的粗布或藍或黑,色彩暗淡,質(zhì)地粗燥,樣式更是古老。年老的山民甚至還穿著緬襠褲,穿長衫的也有。
人群中,穿著藍色勞動布工裝的就是我們?nèi)廠的職工了。一般來說,春夏里,一條深藍色的工作褲配上件薄款的工作服,就是男職工標準的裝束。女職工要鮮亮一些,上街趕場,可以不受必須穿工作服的限制,的確涼、滌卡、府綢面料的服飾勾勒出青春的靚麗。更多的女工還是偏愛自己的那身工裝,藍色的長褲經(jīng)過女工巧手的修改,不再肥大無型,配一件的白確涼襯衣,顯得既干練又利落。特別是那種洗得發(fā)白的背帶長褲,一看就很打眼。不光人顯得精神,還絕對是一種資歷的象征,不僅將自己與農(nóng)村青年區(qū)分開來,也與進廠較晚的女工區(qū)別開了。這種服裝含蓄地告訴人們:我,是有著多年工齡,穿舊過不少工作服的老軍工。穿著這種背帶褲裝的多數(shù)是機械加工車間的女工,上班時,可以將衣服收在背帶里面,頭發(fā)也得全攏起來,收進發(fā)網(wǎng)里,工裝的衣袖也是緊的,這樣才適合在馬達轟鳴的機床邊操作。
秋冬就更是以工作服為主了。那時的色彩就更加統(tǒng)一,全是藍的了。
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情景。在華鎣山的腹地,在這塊涌現(xiàn)過雙槍老太婆和江姐的英雄土地上,坐落著十余家被稱著三線企業(yè)的軍工廠,按照企業(yè)管轄權(quán)又分為大三線和小三線,大三線企業(yè)由中央直轄,小三線則是一些地方軍工企業(yè)。
三線企業(yè)興建于一九六五年,是國家根據(jù)當時嚴峻的國際形勢采取的一項措施。本著“靠山、隱蔽、分散”的原則,讓這些企業(yè)散布在深山之中。
那時,我們都會以自己是中央直轄的大三線職工而自豪。從大江南北各地匯集到這里的人們,在偏僻的深山里默默無聞地辛勞,以我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
那個是時候,不光是男職工,就是愛美的女職工,也一樣不懂得什么叫“撞衫”。發(fā)的工作服就是最適合我們的裝束。老一些的職工,工裝會有多套,男工們一般上班穿一套舊點的,下班著一套新點的,就這樣走過四季,走過自己的青春歲月。
對于我來說,除了勞動布的工裝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上綠下藍的軍裝,在空軍雷達兵部隊服役四年,愛上了空軍那樸實的裝束。穿上這身軍裝,會覺得自己仍然是一名軍人。
畢竟已經(jīng)到了八十年代,山再高,也會有新鮮的風吹進來,水再靜也有掀起波瀾的時候。不知何時,雙喇叭的收錄機、寬大得有些夸張的喇叭褲和瘦得像根麻桿的小腳褲陸續(xù)涌了進來,在那些愛時髦的小年輕身上,亮閃著三線職工的眼。世界仿佛一夜間就發(fā)生了變化,人們眼里的色彩也變得豐富起來。服裝不再以藍黑為主打,一些花朵開在的衣服上,衣服也不再是以寬大為美,而是剪裁得當,適合體形。該凸則凸,該凹就凹,更多的驚喜落在了男女青年的服裝上。只要看到那些大褲腳拖地,肩上扛著碩大的收錄機招搖而過的年輕人,人們就知道這些新進廠的小青年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不管你認為人心不古也好,不管你覺得太過張揚也罷,新鮮的風畢竟刮進來了。
小鎮(zhèn)也發(fā)生著快節(jié)奏的變化,仿佛就在一夜之間,農(nóng)貿(mào)市場就擴大了,有了許多后來被我們戲稱為“大逢車隊”的個體商戶。地方政府劃出了專門的土地,搭起了長長的攤子,讓他們自由租賃,自由買賣。有時,大篷車隊就把生意做到了工廠,在籃球場上依次擺起了攤子,放起了熱烈的音樂,出售各種物品,而服裝永遠都是主打的商品。
明眼人都知道,這服裝都是從山城的朝天門大批發(fā)市場進來的。加上運費和必需的利潤,賣得當然比朝天門要貴許多。
于是,精于算計的女工們就會在大篷車隊看好樣式,然后再請假到重慶去買。也有不大愿意跑路的,那就照顧大篷車隊的生意好了。
愛美的女工開始試著給自己略顯單調(diào)的生活增加一抹亮色,改變一下平常的裝束就成了首選。大家們?nèi)逑嗉s,坐火車下重慶買衣服成了一種時尚。
不久,這些先行者還將這種時髦傳遞開來,于是,在下重慶的人流中就多了幾個新面孔,她們在那些老面孔地帶領(lǐng)下,出現(xiàn)在山城繁華的街頭,也去買那些看著就新潮的衣服了。貨要朝天門的,面料要的確涼的,滌卡的也行,厚實,可以給另一半穿。府綢就免了,太容易起皺。
朝天門在全國都是數(shù)得著的大碼頭,那里匯集著全國各地的服飾,時髦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價格。質(zhì)優(yōu)卻價廉。老面孔身上穿的,就是樣板,比著這個買,最好連鈕扣都是一樣的。買好就穿上,一路小心地走著,走得很是羞澀。新面孔大都微微含胸縮背,不敢太挺胸,那些輕軟的面料會將一身的曲線勾勒得太過醒目,這對穿慣了工裝的年輕婦女來說是不適應(yīng)的。全然沒有后來顯擺自己胸圍的那種膽量。到了旅館才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在穿衣鏡前認真地打量著自己,學著那些貓步,想象自己也成了模特兒。然后就小心地收起放好,留著到廠再顯擺吧。
好姐妹就要一樣,買同樣款式,同樣質(zhì)地,同樣顏色的衣服,回去后的第二天早上,幾乎同一時間出現(xiàn)在上班的人潮中,迎接那些或羨慕或驚詫的目光。
新潮的衣服讓胸部更挺,更顯出青春的曲線。開始走得不那么自然,有些小心奕奕,對落在身上的目光感到羞澀,可心里卻是美滋滋的。當這種新潮的服裝在上班的路上展示過以后,再走就不這樣了,習慣了人們的注目,腳下也變得輕快起來。
事情總要朝前發(fā)展,當穿工裝以外的衣物不再引人注目,當人們不再好奇地打量那些穿著相同或相似的女工時,一些女工又不安分了,想著幾個要好的姊妹都穿成一樣,就像是多胞胎似的,自豪中又升起了一絲不安來。把日常衣服穿成工作服第二,不知這樣好不好?
不由就想起了在重慶大碼頭時的情景,那些城里人像看什么似地看著我們,把我們當成“山里貓兒”了,你說氣人不?難道是因為我們穿成了一樣么?真搞不懂那些自以為似的城里人。比一比,比一比誰的口袋充實?沒有告訴你們,我們是從三線來的,是軍工人!把我們當成“山里貓兒”,不瞧瞧自己還是“街花兒”呢!
這樣一想,心態(tài)漸平,自豪猶生。每次置衣回去后,都要迫不急待的'表現(xiàn)一下,先來個集體了亮相,展現(xiàn)一下去重慶的成果,至于以后,就把那些服裝輪著換吧。不再要求必須要統(tǒng)一。那時,心里有了朦朧的想法,穿衣最好要有自己的個性,你穿這種,我就穿那種,好姊妹也要有所區(qū)別。但還是有穿成一樣的時候,也有被人叫錯了名,認錯了人的尷尬發(fā)生。
妻子總是老套,對發(fā)生在身邊的事情無動于衷。還是以身著勞動布工裝為榮。洗得發(fā)白的工裝彰顯著一種執(zhí)念,巧手改過的服飾很是合體,同樣也能表現(xiàn)青春的美麗。難得一次下重慶,買了兩套打底褲和打底衫,還有被稱為“踩踩褲”的衣物。打底衫打底褲太過前衛(wèi)始終不敢穿出去,就一直壓在箱底!安炔妊潯痹缇驮谏絽^(qū)流行了,穿出去并不打眼。
改革的浪潮勢不可擋,三線企業(yè)地理上的特點針對的是打仗,在以經(jīng)濟建設(shè)為中心的和平年代,就越來越顯出了它的不適應(yīng)。隨著時間的推移,軍工廠不再是令人驕傲的名稱,而成了困難企業(yè)的代名詞。終于,搬遷提到了議事日程。上個世紀末,華鎣山中的所有軍工企業(yè)全都搬出了深山。
眼界開闊了,衣著也越來越個性化。終于明白了除了工作服外,穿著上的雷同就叫著“撞衫”。雖說我們不是明星,不是名人,對“撞衫”并沒有太多的計較,但“撞衫”畢竟是一件讓人不那么愉快的事情。這以后,穿衣就越來越個性化了。甚至還發(fā)生了兩個很要好的朋友為了“撞衫”而生氣的事情。
不用屈指就知道,從那個不懂得“撞衫”為何物的年代算起,又渡過了二十多個流年,無意間翻箱底,看到當年不敢穿的打底衫打底褲時,才發(fā)現(xiàn)這種樣式的服裝居然還沒有過時,或者是中途過了時,后來又重新流行了。所不同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做工更偏重于結(jié)實,而現(xiàn)在的衣物卻輕巧有余,結(jié)實不足。二十多年,早就改變了人們的觀念,再標新立異都不會有人側(cè)目。青春的衣物穿在了已經(jīng)中年的身體上,依然得體、大方?钍讲皇亲钚铝餍械模珔s因比較少見而顯出了獨特的美。
如今的三線企業(yè)職工已經(jīng)融入了各自搬入的城市,成了地道的城里人。那時的青年都已經(jīng)走到了退休和快退休的年齡。當我們走在寬闊的生活區(qū)、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時,已經(jīng)很難再看到兩個衣著完全相同的人,百人百衣,千人千態(tài)。人們在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富足生活的同時,也在盡情彰顯著自己的個性。然而,我們?nèi)匀粦涯钅嵌坞y忘的時光,那段堅守著信念、流逝著青春的歲月;懷念以工裝為時尚、以樸素為美麗的年代。
那時,我們雖然不懂得什么叫“撞衫”,那時,我們中的不少姐妹曾經(jīng)以和朋友穿著一樣而高興和自豪,顯得有些“土包子”氣,但我們的胸膛中都躍動著一顆熱愛生活、熱愛國防的心,在那個偏僻的深山里,以青春的名義壘砌著共和國的基石,想到這里,一種自豪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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