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蛙鳴散文

　　淡淡的暑熱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越來越濃的夜色，皎潔的月光帶來一縷縷清涼的夜風(fēng)。遙望著窗外，朦朦朧朧的夜色籠罩在天地之間。凝神細(xì)看，月光中對面小山下的村莊里，微微閃爍著幾點黃暈的燈光，迷迷蒙蒙的田野顯得祥和寧靜，似乎流露出迷人的溫馨�？墒�，潛意識里總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空曠，難言的寂寞。

　　不需要思索，腦子里已經(jīng)電光火石似的一閃，眼下已經(jīng)是“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的時節(jié)，田野里早已“池塘生春草”，在寧靜的夜色里，應(yīng)該是“青草池塘處處蛙”熱鬧的情景，可是，遠(yuǎn)遠(yuǎn)近近卻寂然無聲。濃濃的惆悵宛如彌漫在天地間的夜色，迅速氤氳在心里，記憶里的蛙鳴卻慢慢地清晰起來。

　　小時候，從端午節(jié)前后的夏初到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七夕前后，為了防暑以及防止蚊蟲的叮咬，村里家家戶戶都會在巢湖岸邊的沙灘上選擇一塊靠近湖水的地方，略略平整一下然后鋪上草席被子。晚飯后，家家戶戶大人孩子紛紛來到自家的地鋪上，沐浴著淡淡的月光下清涼的晚風(fēng)，聆聽著湖水里浪濤永不停息的絮語，慢慢地進(jìn)入甜蜜的夢鄉(xiāng)。

　　人們晚間休息的沙灘東西兩邊略微高一點的地方，都是蓬蓬勃勃擠擠挨挨的水稻田。大人們納涼休息的時候，沙灘上就成了孩子們嬉戲玩樂的天堂。玩著玩著，一聲聲“呱呱”的蛙鳴輕盈地飄過朦朧的夜色，輕快地進(jìn)入耳朵里。我們一聽，立刻興趣盎然。趁著大人不備，迅速套上塑料涼鞋，在沒入小腿的蒿草叢里奔跑著去找青蛙。雖然大人們見到了立刻制止，但也就是隨便大聲呼喊幾句便不了了之。在奔跑的過程中，青蛙像是在故意引誘我們，不住“呱呱”地叫著，等到我們迅速地跑到水田邊，水稻田里馬上寂然無聲，只剩下將要收割的早稻在夜風(fēng)里飄逸著濃濃的馨香，或者是栽插不久的晚稻的秧苗寂寞地在月光下仰望著深邃的夜空。

　　白天的時候，有些調(diào)皮活躍的伙伴常常帶著一根長竹片，竄到了田邊就神頭鬼臉地四處張望；聽到青蛙“呱呱”的聲音迅速跑過去，看見青蛙瞬間揮起長竹片猛地一下，隨即“啪”的一聲。大多數(shù)時候，竹片擊到的地方，總會有一只渾身綠衣服的青蛙嘴里流著鮮血，渾身顫抖著慘死在水里。這些伙伴見此立刻喜笑顏開地跑過去，撿起來放進(jìn)小背簍里，然后帶回家用來喂鴨。這樣的情形，看上去實在殘忍，兼之做事一貫笨手笨腳，我一直沒有做過這類殘忍的事情。雖然常常有人捕捉青蛙喂鴨，但是青蛙愉快嘹亮的“呱呱”聲，好像從來都沒有減弱，也從來沒有間斷過。

　　有一年仲夏時分的傍晚，喜滋滋地跟著十多個大人一起到離家較遠(yuǎn)的村莊看電影。也許是十里路上無真信，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奔走了將近一小時匆匆趕到時，這個村莊卻不在放電影。大家自嘲地說著“戰(zhàn)斗英雄跑白路”，一邊揮汗如雨地往回趕。離家還有不近的一段路時，路邊有一口大水塘。我和一位伙伴因為歲數(shù)小步子慢落了后，就在我倆急著往前趕時，水塘里突然“嘩啦”一聲響。不知怎的，我腦子里立刻閃出大人們說的水鬼躲在水塘邊拉小孩子下水淹死的故事，頓時毛骨悚然�；锇閹缀蹩蕹雎晛恚瑖樀靡徊揭膊桓易�。正在這時，池塘里傳來幾聲“呱呱”的聲音，我倆立刻渾身輕松。

　　讀初三那年剛開學(xué)時，因為學(xué)生的住宿處尚未落實，所有的學(xué)生都必須走讀。從我家到學(xué)校快步走，都需要一個多小時。因為對讀書的愛好，以及膽小怕到校遲到被老師批評，我和同村的一位伙伴每天凌晨四點多就從家里出發(fā)，冒著黎明前朦朧的夜色，摸索著趕往學(xué)校。一路上遠(yuǎn)遠(yuǎn)近近影影綽綽，一些白天看起來很平常的東西，在凌晨的夜色里看起來常常變得奇形怪狀，詭譎陰森。膽戰(zhàn)心驚地走在湖岸邊的田埂上，膽怯的目光巡視著四周圍令人恐慌的寧靜。偶爾傳來一兩聲奇怪的聲音，我和伙伴幾乎都嚇得渾身發(fā)抖。若是時而傳來一兩聲青蛙“呱呱”的聲音，立刻精神一震，渾身輕松，昂首挺胸邁開步子向前走。

　　初三下學(xué)期，遍地金黃色的油菜花盛開的時候，可愛的青蛙也跟著出現(xiàn)在校園外的田野里。每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時，已經(jīng)十點半，偶爾甚至到十一點。我校的學(xué)生宿舍原是一座養(yǎng)豬場，離學(xué)校一里多路，隔著一片水田。走在彎彎曲曲的田埂上，借著朦朧的月色，或者在迷迷蒙蒙的夜色里，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呱呱”聲傳來，更加襯托了夜色的寧靜和溫馨。有的同學(xué)不顧忙碌了一天的疲倦，順著青蛙“呱呱”的聲音，幻想著順藤摸瓜捉到一兩只青蛙玩玩，但是次次撲空，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同學(xué)捉到一只。想著即將到來的中考，既感到未來就宛如眼前蒙蒙的夜色，也激起內(nèi)心一陣陣莫名的興奮。

　　記憶里印象最深的一次蛙鳴在中考前一天的夜里。那一天赤日炎炎，一絲風(fēng)都沒有，空氣里處處淤積著濃稠的暑熱。全校同學(xué)在設(shè)立考場的一所中學(xué)住宿下來。傍晚時分，沐浴著火紅的晚霞，忍受著近乎凝固的熱氣，吃過晚飯后，渾身上下猶如從水里鉆出來的一般濕透了。夜色降臨時，我和一班同學(xué)們借著夜色的掩護(hù)在校園里的水井邊洗過冷水澡，稍微休息了片刻就被老師趕到宿舍休息去了。

　　因為家境困難，大家都缺少外出的行李，我和另外兩位同學(xué)睡在學(xué)生宿舍一張單人床上。這張床上若是睡兩位倒還湊合，睡三位就顯得擁擠不堪。勉勉強強地睡下后，我心里知道擁擠，但是毫無辦法。心里知道無法翻身，就干脆忍著不翻身，手里拿著一把半舊的芭蕉扇，按照老師的要求，半瞇著眼睛，心里啥也不想，偶爾揮動著扇子扇幾下。炎熱的時間，在芭蕉扇不慌不忙的揮動中，在額頭上、身上慢慢滲出的汗水里，很不情愿地緩緩移動著。不知過了多久，宿舍里已經(jīng)安靜下來，同床的另外兩位同學(xué)已經(jīng)傳出輕而均勻的鼾聲，看樣子已經(jīng)睡著了。凝神仔細(xì)聽聽，宿舍里不斷傳來一陣陣輕輕的鼾聲，同學(xué)們都睡了，可是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里瞬間閃過明天將要開始的決定我們前途命運的考試，心里一陣驚慌。盡快睡覺吧，不然肯定影響明天的考試。

　　誰知心里越急，越是沒有睡意，身上的汗水竟然越來越多。輕輕地?fù)]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滿是汗水。順便看看窗外，窗外也是一片寧靜。靜靜地肅立的一棵棵樹木上，悄悄地露出一點點月光的影子。再一看，依然有些圓的月亮，玉盤似的掛在深邃的天上。夜深了，反正睡不著，到外面看看吧。

　　躡手躡腳地摸索著來到門外，似乎感受到一絲微微的涼意，借著淡淡的月色，輕輕地來到學(xué)校大門外的石橋上。坐上青石雕琢的石欄桿，渾身頓時感到說不出的清涼。抬頭看看東邊，玉璧似的月亮輕輕地?fù)]灑著輕盈的銀光，一望無際的田野在淡淡的'月光下朦朦朧朧，神秘又迷茫。田野里比較均勻地分布著一點點淡藍(lán)色的燈光，那時農(nóng)民用來消滅害蟲的工具。時而，迷蒙的田野里傳來一兩聲青蛙“呱呱”的鳴叫聲，更加映襯了田野的寧靜，夜的靜謐。我心里一驚，床上熱得睡不著，怎么辦？在外面睡一夜吧，或者坐一夜恐怕也比睡在床上好�！斑蛇伞钡耐茗Q繼續(xù)不慌不忙地傳來，聲音不大，但是每一聲都清清楚楚地印在里。

　　就在我發(fā)愁的時候，一位我十分敬畏的老師巡夜時看到石橋上有人，匆匆過來，親切和藹地拂去了我心里的焦灼和煩躁，是的，青蛙尚且一聲聲地不慌不忙，我慌什么？

　　三年師范生活即將結(jié)束前，離開學(xué)校去實習(xí)。實習(xí)的學(xué)校位于一座小集鎮(zhèn)邊緣，這里是江淮之間的小平原地帶，校園外就是望不到邊際的田野。此時正值仲春，周圍的田野里多是金黃耀眼的油菜花，另外是郁郁青青的麥苗。傍晚時分，踏著夕陽的余暉，慢慢地走在生機(jī)勃勃的田野里，嗅著油菜花濃郁的芳香以及酥軟的泥土散發(fā)的腥香，時而遠(yuǎn)近傳來幾聲青蛙開心愉快的“呱呱”聲，頓時心曠神怡；想著不遠(yuǎn)的將來，也就是幾個月后就要成為一名老師，走上工作崗位，一時間心潮起伏，難以平靜。特別是晚間，不論有無月光，徘徊在校園里，聆聽著不時傳來的蛙鳴，遙望著迷茫的遠(yuǎn)方，心里既感到無限的激動，也感到無限的神秘。

　　參加工作后的戀愛期間，山間的田地雖然不太多，但是兩山之間的空地也是一片不小的田野。田野里水塘星羅棋布，縱橫交錯的水溝里流水潺潺。山間的泉水以及下雨時順著山坡流下的雨水匯集起來，時刻滋潤著山間的每一塊田地。戀愛期間，和愛人常常一起在晚飯后，趁著他人不備，悄悄地離開校園，然后借著朦朦朧朧的夜色的掩護(hù)，在田野里悄悄地相會。然后，坐在田野里干燥的地方休息一會兒，或者繼續(xù)徘徊在彎彎曲曲的田埂上，沐浴著清涼的夜風(fēng)，看著玉璧似的月亮緩緩地升上深藍(lán)的天空，遙望著月光下迷蒙溫馨的夜色，一聲聲“呱呱”的蛙鳴，更是顯得親切浪漫。

　　結(jié)婚數(shù)年后，參加自考時，從仲春時節(jié)直到秋風(fēng)吹來的時候，晚間坐在黃暈的燈光下，和先賢們心靈對話之余，在維納斯的殿堂里徜徉的間隙，遙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里一聲聲“呱呱”的蛙聲傳來，心里倍加覺得急促，便連忙靜下心來，又繼續(xù)在書海遨游，在書山攀登。

　　忽然，幾聲夏蟲的鳴叫聲喚醒了我。驀然回首，我剛才已經(jīng)悄悄地走過了四十余年。望著窗外迷離蒼茫的夜色，仔細(xì)聽聽，除了偶爾一兩聲夏蟲孤獨的鳴叫聲，異樣的聲音絲毫沒有。此時，本來應(yīng)該處處都是蛙鳴，誰知蛙鳴早已銷聲匿跡，留下來的只剩下夜色一般濃密的惆悵。蛙鳴，現(xiàn)在只能在記憶里才可以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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