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夜散文
立秋以來,別人口中的秋老虎我沒有見到,有的只是收不住的雨水以及提前闖入的陰冷。連綿的陰雨天氣,像是一個多情的深閨少婦,用淚水訴說著思念,這樣的天氣里,最適合回憶,也適合與故人重逢,最適合緬懷,也適合讓那些藏在心底里的暖有機(jī)會溢滿心頭,特別是孤獨寂寞時,揣著多年珍藏的親情友情,抱身自暖,守心自安。
那是,2009年十月份的最后一個周末,北方的天氣里早已捎來了寒冷,樹葉想要守著枯枝,無奈北風(fēng)催得很緊,被風(fēng)帶走的葉子盲目地四處打轉(zhuǎn),似乎想要找尋回家的方向,又似乎茫然地望著田野,不知自己將要何去何從。時間剛攀上下午六點,暮色已從四周包鈔過來,這樣的天氣,總是讓人產(chǎn)生壓力,何況,我有三天的時間沒有聽過祖母的聲音,發(fā)慌的心里莫名地會生出許多惴惴不安,而且又逢周末,單位同事都陸續(xù)回家去了,不安加上心焦,等待倒成了一種痛苦的煎熬,不如回到祖母身邊。
那次回家,我們買車才兩周時間,總以為,有了車,回家看望祖母便是小事,但也得等到周末。于是,我們決定回家,一路上,無心于窗外的風(fēng)景,只有一種聲音在耳邊回響:快點回家,快點見到祖母。當(dāng)車駛進(jìn)村口的小路時,我就瞥見了家門口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風(fēng)中等待,拄著拐杖,臉朝著我回家的路口,雖然剛?cè)攵,她早已是棉襖裹身,她的張望毫無意義,因為她的視力不可能穿過那么遠(yuǎn),只是憑著耳朵,憑著感覺,她知道我一定會回家。遠(yuǎn)遠(yuǎn)望去,她在朦朧的夜色里顯得很弱很少,就像是一片落葉無力握住枯枝一般,她瑟縮在十月的風(fēng)中,她孤獨地等待著親人的出現(xiàn)。
車走近了,老公故意打著車號,可是祖母還是帶著懷疑的目光張望著,直到我從車上下去,她才高興地像個小孩子般迎上來。我握住她那拄著拐杖的手,雖有棉襖罩著,但還是能感覺到被寒冷侵襲過的味道。我開始埋怨她:“你那么大年紀(jì)了,一個人站門外干什么呢,天又這么冷,我周末沒事就會回來看你么!彼皇切α诵,便高興地用不穩(wěn)的小腳快步走在前面,為我們開門。由于家庭原因,祖母只能一個人呆在家里,因為她那里也不愿去,她對我說:“她就是一塊朽柴禾,只要還有一口氣,她也要守住父親留給我們的這個家。”。
進(jìn)入房內(nèi),祖母把炕燒得很熱,爐火也很旺,一個人的房間,家的'味道很濃。祖母這下安心地爬上了炕,問我吃過了沒有,若沒有吃,她炒的吃面的菜花特地為我們留著,她自己剛吃過。我說:“那都不用操心,你自己坐著吧!蔽疫呎f邊做飯,老公在為祖母修電話。那一晚,祖母炒得菜花是芹菜,菠菜,豆腐混合在一起的雜菜,味道很香,總之,香味隔了快十年,好像還在記憶里。老公幫祖母修好電話,我就趕緊拔通了大姑的號碼,大姑一直聯(lián)系不上也挺心急的。祖母對大姑說:“娃娃今回來了,我讓去磨些面,以后天冷了,就不用再回來了!蔽翼槺惴怂谎,隨口說道:天冷怕啥,我這下不是有車嗎,想回來看你不是小菜一蝶嗎?她笑了,我也笑了。
吃過晚飯,我和祖母,老公,兒子一起爬在炕上看電視。祖母看我們閑著,就穿個秋褲下床去,我說:“你干啥,要不我下去。”她不說,只是爬下炕,掀開她那結(jié)婚時的大木箱,拿出一些蘋果,梨,放在坑上讓我們吃。那只大木箱,是小時候最甜蜜的記憶,親戚拿來的糖,餅干,還有買來的蘋果,核桃都被一把鎖囚禁在里面,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有貴重客人來時,祖母才會打開那把鎖,平時只要聞聞從那箱縫里散發(fā)出的蘋果香氣,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那香味的存在,就一定有吃到的希望。
平時,祖母吃的菜,饃都是我從街道上買來的。那一夜,我為了讓祖母吃些自己蒸得饃,回家時順便帶了酵母,就用一個大盆弄了些酵子,放在炕上,然后用一個大被裹住,生怕第二天早晨酵子發(fā)不起來。半夜時分,我睡得正香,夢中似乎有燈光透進(jìn)眼中,我恍惚中睜開眼晴,看見房間燈在亮著,祖母坐在我旁邊,望著我笑。我有點莫名其妙,就問她:“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坐起來看著我干啥。”她說:“你把盆往里挪挪,靠窗子太近,天又冷,怕明天酵子起不來!蔽揖妥饋砼才,她順手替我披上她的外衣,怕我脊背著涼。我挪好以后,一頭栽倒,竟然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祖母何時睡著的。
一覺醒來,摸摸身邊,是空的,我趕緊拉亮電燈,大聲喊:“奶奶,奶奶,你在哪兒?”一連幾聲,沒人回應(yīng),我著急了,趕快跑出房門,看見廁所有手電筒亮著,就是沒有聲音。我趕緊跑到廁所,祖母已經(jīng)倒在廁所里,臉撞在前面一個大頭鐵掀上,一道很深的血印,連秋褲也沒來得及提起。我抱著祖母的頭,把她整個人放在我懷里,大聲地呼喊,她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老公聽到我的哭聲,連忙趕來,托起祖母,抱進(jìn)了房中的炕上。我的哭喊驚醒了熟睡中的兒子,他看見雙眼緊閉的祖母,也拉住祖母的手大哭起來:“太太,太太(我們這里將母親的祖母叫太太),你要好好活著,你看看我。”我看見有兩滴清淚在祖母的眼角慢慢流出,那一刻,我相信,祖母還是清醒的,那一刻,正好是六點過一些,天還是夜的色彩。
老公急忙請來家族中的老人,還有鄉(xiāng)村醫(yī)生,有爺爺?shù)挠H弟弟,有叔父叔母,大家一直認(rèn)為,即使搶救過來,也許長睡不起,不如買些利痰的藥,看有沒有轉(zhuǎn)機(jī),因為誰都知道,腦中風(fēng)治愈希望不大,況且又是八十多歲的高齡。老公急著去買藥,我和族中叔母替祖母擦洗身子,穿好老衣,做好臨行前的準(zhǔn)備。
那一夜,盡管天氣寒冷,酵子發(fā)得還好,安排好祖母以后,我去和好面,放在祖母身旁。祖母跌倒以后,一直處于睡眠狀態(tài),喉嚨里有東西忽上忽下,就像熟睡的人在打酣,也許她一生太苦,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也許她后半生太孤單,再沒有親人的陪伴里是在恐懼中度過,現(xiàn)在,該有的親人到齊了,她不再害怕一個人的漫漫長夜,她不再為她所愛的人傷心難過,操心擔(dān)憂,她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她去了,那一年,她八十六歲,在我們的陪伴下她去了,沒有了痛苦,也沒有了孤獨。她生前最愛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人難得死路一條,我也不知怎么個死法,好的死路也是積德行善的結(jié)果”。她從跌倒到離開,只有一天的時間,想必這就是她一輩子積德行善最后的福報。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們送她上路。麥地里霜很厚,地面也被凍得硬邦邦地,祖母的墳地就選在我們家后邊的麥田,離大門口不過百米,也圓了她永遠(yuǎn)要守住這個家的夢,每次回家,總以為她就在為我等候,我知道,那只是成了一簾幻影。但是,望著身后的麥田,望著長滿野草的墳瑩,看到的不是凄涼,也不是憂傷,只有溫情,總會有一股暖流在心中緩緩流淌,不管是北風(fēng)呼嘯,還是秋雨送寒,我不再孤單寂寞,我也不會渾身發(fā)冷,因為儲存的親情送來最真最純的溫暖與陪伴,給予了我抵御狂風(fēng)暴雨強(qiáng)大的力量,也給予我一路向前的光明與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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