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極春水生的散文

　　北方大地呈現(xiàn)出一種格外的莊嚴靜穆，大風(fēng)吹響蒼穹，滴水轉(zhuǎn)眼成冰。時間，仿佛只是單純地從萬物表層滑過，并不帶走什么。在極致的低溫中，似乎一切停止了裂變與生長，停上了欲望與衰老，凝定成靜思、自省與盼望的狀態(tài)。

　　此時，天地有靜氣，卻并非死寂，只是莊重，是醒覺，是冷徹骨髓之后的平和與大悲憫。適宜靜坐，灰心，看破和放下。是《紅樓夢》里寶玉赤著腳，披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似喜似悲，在岸上對著父親最后一拜的天氣。

　　極致之寒仿若凜冽的痛意。但我在零下10度的中原，仍不能想象零下20度、30度、40度的北方之北。冷熱亦如心情、境遇，所有悲欣交集的感知，難以分享，再多的述說亦不能抵達。

　　記憶中的大寒天氣，土地凍得硬梆梆，石頭一樣慘淡、發(fā)白，樹枝像骨骸一樣在風(fēng)中摩擦，震顫。母親用凍得通紅的手，做飯，洗碗，喂豬，喂雞。她剛洗過的衣服、被單，往院里太陽地兒一搭，一會兒就凍得硬梆梆像一張張牛皮紙，敲 起來“嘭嘭”如鼓。我們姐弟穿著小棉襖，袖手縮肩，抵抗著大風(fēng)的阻力去上學(xué)。

　　冷風(fēng)搜盡稀粥、饅頭剛剛提供的暖意。腳冰得像木頭做的，棉鞋也凍硬了，仿佛木殼子，跺在路上，發(fā)出“咔咔”的響聲。我不喜歡我的黑棉鞋，它只是老頭兒們穿的靴子的縮小版。我的商品糧戶口的女同學(xué)，穿的是咖啡色條絨靴子，鞋帶兩端結(jié)著懸鈴木果實一樣的毛球球，又洋氣又漂亮，她們有時彎腰將松了的鞋帶打一個蝴蝶結(jié)系好，那半曲膝彎腰的姿勢真美。她們平常也穿接襟的上衣，像公主裙的式樣，胸口處鑲著邊打著一排下垂的細褶子。我貧窮勞累的母親，由于裁衣技術(shù)有限，不想求人，也為了省事，總是給我做最簡單的式樣，仍然是大人們衣衫的縮小版。

　　上課時，我將借小姑媽的淺粉色的晴綸圍巾扎在腦袋上，但風(fēng)仍從襖領(lǐng)縫隙鉆進來。雖然凍得了感冒，流著鼻涕，但因母親管得嚴，不許曠課，吃了藥，在低燒的疲倦中，仍然堅持上課。風(fēng)沖撞著玻璃，從椽眼里彎彎曲曲鉆進來。我的手凍僵了，仍咬牙堅持著。后來，我就成了一個在學(xué)習(xí)上特能吃苦的人。

　　有一年，去參加一個短期培訓(xùn)。回到單位上班時，見我們柜臺上多了一個小伙子。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個子不高，皮膚微黑，瘦瘦的，有一雙精亮又精明的黑眼睛，和女同事們有說有笑，相處很融洽。

　　那時候每個月我們都要輪流值日一次。除了打掃營業(yè)室內(nèi)外衛(wèi)生，還要開關(guān)幾扇鐵條焊的推拉式防盜門。開關(guān)門是我最怕的，因為年久生銹，那些錯動折疊的鐵條很難拉動。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每次值日，他都幫我拉門�！白屛襾怼�，他說，“你個子這么小，拉不動的。這活兒都不應(yīng)該讓你來干。”后來我們已不在一個柜上。但他表示自己是單身，又在單位住，閑著也是閑著，不過舉手之勞。我也便受之安心。

　　仍是一個寒風(fēng)號叫的早晨，天冷極了，像極了此時的大寒天氣。我值日后坐在柜吧前營業(yè)，約摸9點鐘的時候。他忽然出現(xiàn)在我冰涼的大理石柜臺外。鄭重地對我說：“對不起，今天早上我沒有來替你拉門。上班的時候，我騎著摩托車摔到一個施工路面的土坑里了，牙齒碰壞了，剛?cè)メt(yī)院回來。”

　　我呆呆地望著他，點點頭。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腫脹，隱隱有血痕。

　　“沒事吧？”

　　他慌忙安慰我：“放心吧，已經(jīng)沒事了。就是因為沒替你拉門，我心里挺內(nèi)疚的，來告訴你一聲�！比缓笥悬c艱難地沖我笑一笑，轉(zhuǎn)身走了。外面是寒天凍地，灰色的街道和木葉脫盡，枯枝聳峙的粗壯懸鈴木，電線在風(fēng)中顫抖著。

　　多年之后，他已娶妻生子，到遠方上班。我也經(jīng)過讀研，換工作的曲曲折折，到異鄉(xiāng)落腳。我們久未通過音訊，各自如飄蓬在人世輾轉(zhuǎn)，承受生活加諸的種種悲喜與平淡。這個大寒節(jié)氣的上午，沒有課，穿著棉衣棉褲在清冷的公寓里偶爾想起舊事，他這個鄭重其事的道歉，讓我內(nèi)心泛起復(fù)雜的滋味。那時，我已為人婦，對于年輕同事的好意，只能內(nèi)心感動而已，連這感動，也不可多加流露。那樣的話，既可能引起誤解與期待，也顯得不夠穩(wěn)重矝持。但有些細節(jié)是不能忘記，有些溫暖，便是在這萬物凋零的荒蕪與絕望中，也像一股春風(fēng)，一莖綠芽兒，能讓人溫暖與看到人性的美好。

　　下午，風(fēng)勢減小。戴上手套口罩，牽著我的小狗去外面走走，經(jīng)過花壇中那幾棵開得很俏的黃蠟梅，一路走到河邊。岸柳的枝條仍然瘦硬，在風(fēng)中“錚錚”抖動，卻有些泛金黃。細看，暖陽的地方，迎春已抽綠條，辛夷木則苞芽微脹，有欲萌跡象。萬物的體內(nèi)，可能都有一只鐘表�！班粥执鸫稹�，分秒不差地記錄著時間。每年只要到了春節(jié)前的三四天，我必然臉頰開始發(fā)癢過敏。起初幾年，總當是護膚品沒有用好，后來才悟出，是春天的緣故。盡管那時候寒意猶濃，但身體發(fā)膚對四季的自然感應(yīng)，竟是比我們的心還要敏感。

　　古書說大寒分三候：“一候雞乳；二候征鳥厲疾；三候水澤腹堅�！本褪钦f到大寒節(jié)氣便可以孵小雞了。而鷹隼之類的征鳥，卻正處于捕食能力極強的狀態(tài)中，盤旋于空中到處尋找食物，以補充身體的.能量抵御嚴寒；在一年的最后五天內(nèi)，水域中的冰一直凍到水中央，且最結(jié)實、最厚，孩童們可以盡情在河上溜冰。但我面前的洛河，則滿眼都是滾動的綠波。仿佛它蜿蜒的河床，是冬天的一道破綻，那馬上將來的春天的氣息，已經(jīng)被泄露。

　　而孵小雞，倘若不是用人工方法在暖炕上進行，那一定得母雞抱窩才行。母雞身體里也定然有一只鐘，在大寒的節(jié)氣里，忽然像發(fā)了相思病一樣，臉紅如醉，不思飲食，身體害懶，趴在窩里不肯動彈，用木棍兒捅捅也不肯起來。母親便大喜。先用干凈麥秸在屋角落墊個好窩，挑一二十個新鮮無瑕，又大小適當?shù)碾u蛋盤在一起，將母雞抱過去。它有天然的母性，蹲在上面，翅膀圍護住蛋，陷入長長的期待和沉思，一天到晚不舍得動，糧食和水送到身邊，才肯起來啄幾嘴。那早晚，會有接二連三的母雞抱窩，最早的那個既已達成心愿，剩下的，母親一邊吆喝，一邊用棍子將它們從窩里反復(fù)趕出來，不許睡覺。有時此法不靈時，就給它冷水里洗洗。深陷相思病的母雞，激靈靈幾個寒顫，頓時從夢中驚醒一般，臉上紅潮消褪，又漸漸回到無情無欲，刨食玩耍的狀態(tài)了。21天后，迎春花已開，細草已萌，一群“嘰嘰”叫著的小雞娃兒就接二連三啄破殼出來了。辛苦的老母雞累得消瘦，羽毛蓬亂憔悴，幸福地吃了專給它準備的米豆，天氣晴暖時，就驕傲地帶著一群毛絨絨的孩子遛達到大門外找蟲子吃。那時節(jié)，幾乎家家門前都有一群這樣的小雞，灑豆子一樣跑動著，喧鬧著。

　　大寒節(jié)氣，也好似孕育春天的那一個薄蛋殼吧。這時候，是一年冷的極致，卻是春天在內(nèi)部初萌，發(fā)肓，漲大的開始。如此，冷也顯得不那么難耐，失望里也總交織著不甘心的努力和等待。

【寒極春水生的散文】相關(guān)文章：

作文欣賞寒春04-19

寒姨散文04-10

夜很寒散文04-02

故鄉(xiāng)的春散文08-26

故園春散文04-12

《千年極寒只是臆測》最新閱讀練習(xí)及答案03-12

讀散文《春》有感02-15

春之韻散文04-01

春夜遐思散文12-07

春面不寒楊柳風(fēng)作文450字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