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慰藉
影子被殘破的夕陽拉得好長好長，缺失了存在感的地平線影影綽綽漸行漸遠，那慘烈的火紅色提醒著季節(jié)的冬天會在深夜按時到來。
清早醒來，遇見昨夜的冬天。我閉上眼睛，為這冬天祈禱。
聽班主任嘮叨完最后一句臺詞，假期就這么敞亮地開始了。公交車漫長地拐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玻璃窗外，大片火燒云早已浸透了蒼穹，綿延到下一站的拐角處，那個屬于家的方向。
站牌下，一個人蹲在路旁。我知道，到家了。因為，那個熟悉的身影散發(fā)出的溫馨感就在我眼前慢慢綻開，融化。那個叫張寧的男孩，是我對家最真切的懷念。
“回來了。”
“恩，還是你早。”
“剛到，進去吧。”拂開劉海，他的眼神依然透著迷離。
長長的街巷，相行無言。記憶，慢慢延伸到很久以前。
八年前，街角照相館。張寧，王躍，我，端正地坐在老式傻瓜相機前，看著閃光燈驟然刺眼的亮光，共享著由八顆牙拼湊在一起的笑臉，那么天真，那么自然，就好像當初我們因為手上都攥著草莓味的棉花糖從而成為朋友一樣。那些游戲的童年蕩漾在暖暖的陽光下，照耀著燦爛的紅臉頰，和水汪汪的雙眸。我們始終有著無聊卻真實的快樂，好像陽光一樣純潔，簡單。
這是我們的第一張合影，也是，唯一一張。
巷子在漆黑了大段之后，驀然，一個蒼老了許多年的十字路口停滯在一星暗黃色的路燈下，昏暗，迷茫。雖然有光，卻又傳蕩著隱隱的悲涼。
三年了。
三年前的大年三十。中午，我們?nèi)齻�人偷偷騎車出來玩游戲機。張寧提出三個人比賽，看誰先過了這桿舊路燈他的游戲牌子就由另兩個人代付。張寧和我一前一后沖過，王躍落在最后，在離路口五米時，岔路口突然躥出一輛電動車，王躍心一慌，車把一歪撞在路沿上，人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出去好幾米，頭直楞楞地撞在青白色的路燈桿上，那死寂的恐怖，染紅了茫茫的雪天……
從此，我們，只剩兩個人，只有，兩個人。
這些年，我努力想要躲開，卻總是要面對，那些想要逃避的記憶，始終鮮血淋淋地在眼前閃現(xiàn)。缺失的笑容空洞了這些年惶惶而過的日子，那么不真實，卻還殘留著現(xiàn)實的氣息。
每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我們，兩個活著的人，總要到這里來，為的是不讓王躍大過年的一個人待著感到寂寞。守著那張泛黃的.照片，眼淚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流，埋葬在雪地里。
想要說些什么，開口，卻總是那么難。
被血染的殘破年華，早已凌亂不堪。
站了很久，沉默了很久，張寧指著這條從小生活到大并留下生命中很多寶貴東西的巷子，用滿布懺悔和憂郁的聲音說：“三年前……”我知道，他比我，背負了更多的枷鎖。
初中畢業(yè)后，張寧就出去打工了，整整一年沒有音訊，仿佛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但卻總會在年末的黃昏出現(xiàn)在這個巷口，守望著那些消逝了的東西，任風淌過他瘦削的臉，刻下了額頭上那道粉淡淡的疤痕。原來，他也躲避不了。這些年，他一個人很苦，即使有著最富有的家，他也不愿意回去，只是一個人，冷漠地呆在巷尾的屋子里，渡過最沒有溫暖的年，沉淪在自己的記憶里。
十六歲，他去了陽泉當?shù)V工。
十七歲，在東莞開酒吧，因為打架躺在醫(yī)院三個月。
……
這些，只是我知道的，我所僅僅知道的。
春節(jié)的氣息如火如荼地在這城市蔓延開，迷醉的夜晚歌謠著年歲的天空，只為這個季節(jié)所盛開的節(jié)日。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陸續(xù)回到這里，小巷的繁華因為這季末的歡喜又一次被點燃，雖然，還有那些不為人知的悲慟。
跟張寧聊了一夜，天南海北的，瑣碎的話裝點著平淡的溫馨。我想，如果這世界沒有那么多的意外，是不是就不會有物是人非的感覺，是不是就不會因為一季的寒冷，而淪喪每一個冬天的陽光……
我們偏執(zhí)的天空，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烏云密布，始終不曾放晴。
除夕早晨醒來，外面的雪紛紛揚揚，盛裝著最后的黎明。無法言語的臘月三十。
“王躍，我們，回來了。”
兩個人站在那里，哼著我們曾經(jīng)最喜歡的《芙蓉》，時光飛速打濕了從前：
“還記得那年芙蓉花開，和你的笑容連綿成海，
我在窗邊細數(shù)陽光披上的斑白，
暖風浮開那個年華的塵埃，我年少的夢只是一卷純白。
如今年少的你我都已不再，
只有夢里那棵芙蓉一年一年地開。
最后記憶中的誰都成了誰的路人。”
……
從前，我就在想，我會不會哼著《芙蓉》，一直到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后來我知道，原來真的可以哼著哭到很久。
轉(zhuǎn)頭看到張寧已經(jīng)在仰望落雪，以一種明凈的眼神注視著蒼穹。我情不自禁抬頭，發(fā)現(xiàn)雪在空中驟停，陽光倔強地穿透層層的烏云，向著我們奔來，灑在地上，剎那便綻放開萬丈的光芒，神奇地泛起滿地的金色，恣意地溢滿全身。我知道，是他，從那個迷路的角落找到了追上我們的出口，隔著兩界，用手撫摸著我們的臉龐，一如當年……
太陽，那么耀眼地，凝視著我們，這是生命的期盼。其實他一直在默視著我們的守候。我知道，只有在最真誠的陽光下，我們才會有最真實的感覺，完全不加修飾和偽裝的真實。我們所守候的，就是這有著爽朗明媚太陽的季候和這種釋懷的感覺。一年的奔波忙碌魂牽夢縈黯然神傷，就只為這一刻的釋然。
太陽。
等到它再次升起，新的一年，新的征程，將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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