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的風(fēng)作文
自從那盞本命燈滅了之后,他就再未下過病榻,上天這般吝嗇,不愿再借他十年光景。他原以為上方谷一場大火是勝利的轉(zhuǎn)折,沒想到竟成了他生命的句點,那熊熊燃燒的雄心壯志盡在淋漓大雨中澆滅了。燃盡了二十七年臨危受命的興漢征途,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折戟沉沙聽天命,十年難報草堂恩,只嘆蜉蝣蹉跎一世,不改乾坤浩蕩輪回。
眾將陸續(xù)來到帳內(nèi),叩伏在地上?諝饫飶浬⒅林、哀傷和總是欲言又止的啜泣。
一切意外地平靜,靜得只剩下帳外蕭瑟的秋風(fēng)和他胸口漸弱的脈搏。他覺得這一刻像極了十年前的白帝城,當(dāng)年病榻前一句承諾,承載十七年知遇之恩,托孤之重,萬死不辭,可如今生死的界限這般清晰,無可撼動,他終于能感同身受那在病榻上即將撒手人寰的無奈與失落,憤懣與悲切。兩鬢斑白盡人事,一夜星落五丈原,只嘆霄漢迢迢,看似咫尺,卻遙隔萬水千山,長路漫漫。
他念起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遺表:“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shù);死之將至,愿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jié),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
他想起剛?cè)豕诘纳俚圻在蜀中等著他的.捷報,他想起給伯約的二十四篇兵書上托付的意志與理想,他想起狼煙烽火中流離失所的黎民蒼生,他想起先帝立下的“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的誓言,他想起出山前水境先生所說的“雖得其主,不得其時”的讖言。他想起了太多,他肩負(fù)了太多,他卸不下這一身責(zé)任,就如同他爭不贏這場與天命的博弈一樣。他這輩子無緣聽到統(tǒng)一時的旌歌,只能寄興邦之愿于良將,托安民之志于賢臣,愿后生忠良能代他匡復(fù)中原,定國安邦,得聞百姓安居樂業(yè),得見天下繁盛太平。
他繼續(xù)念著:“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dá)孝道于先皇,布仁恩于宇下;提拔幽隱,以進(jìn)賢良;屏斥奸邪,以厚風(fēng)俗!
他想起李嚴(yán)反間,挑撥君臣,最終一身布衣,罷官歸鄉(xiāng)。他羨慕啊,羨慕肩上沒有托孤興漢的重任,羨慕歸野山林的悠然自逸;他遺憾啊,遺憾人生無常,大恩未報,壯志難酬,他本是南陽一介草莽,奈何已二十七年不識粟谷了。昔日茅廬依舊郁郁蔥蔥,蟬鳴候秋月,薄雪待驚蟄,而他早已是風(fēng)燭殘年的闌珊光景,歸鄉(xiāng)竟成奢望。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余饒!
他想起兄長子瑜在東吳受命,恐其功高蓋主,重蹈前人覆轍。而對他自己而言,半生戎馬驅(qū)馳,徒有一世虛名,卻十年未能建功報主,當(dāng)后人想起他時,只會記得為臣之忠,難以念起為臣之功,又有何功勞可言呢?只可惜十年生死亂世,手足分離三地,垂垂老矣之際,未能再見兄長一面。
“至于臣在外任,別無調(diào)度,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
他想起在赤壁借的東風(fēng)還沒有還,他想起空城墻上的琴弦許久沒有彈,想起借了又失的荊襄九郡,想起手中的鵝毛羽扇所指揮過的千軍萬馬,想起六出祁山終是付諸一抔黃土。終了,一切終了。
“臣死之日,不使內(nèi)有余帛,外有贏財,以負(fù)陛下也!
羽扇從他手中滑落了。
帳外的風(fēng)搖曳一簾燭光,送來熟悉的身影,穿過伏身拭淚的眾將,依稀是舊時的音容,幫他拾起榻邊的羽扇。
“主公!
“來!
他挽起他的手,一如當(dāng)年草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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