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是記憶的扶手優(yōu)秀作文
一
像格子布一樣青灰色的墻,延綿在故鄉(xiāng)和童年的記憶深處。
我沿著墻腳悠悠行走,手指輕撫墻磚間的灰縫,像盲人踩著盲道,老人扶著扶手,細(xì)數(shù)時光的長度。
墻磚斑駁凹凸,印著風(fēng)雨觸摸的痕跡,還有磚坯制造者刻意留下的手指印記。難道追求不朽,留下印記的理想種子,竟這樣普遍地播撒在人心的土壤里,細(xì)微地傳達(dá)在熊熊窯爐火焰的跳躍中?
但我卻親見歲月給予磚的風(fēng)化、剝落和侵蝕,渙散的磚塊在人們的腳下悄然回歸塵土。那是青磚生命的結(jié)束,是作為物質(zhì)的泥土的涅槃,更是佚名磚坯制造者不朽夢想的破滅。
青苔沿著墻角釋放著淺淺的綠色,織成綠毯一樣蟲蟻的森林。我知道,它不過是想借此證明生命的不甘寂寞與頑強。然而,在泥水濺不到的地方,就是它的盎然世界的盡頭。
螞蟻和蝸牛爬過青苔世界的界限,拾墻而上,不管它們在尋找食物還是旅行觀光,一定比我更理解墻角間的風(fēng)雨滄桑。
二
一只蝴蝶,飄忽不定的閃入院墻,隱沒在我熱烈追逐的視線之外,進(jìn)入我童年的夢囈里。
在此之前,我曾揮舞手臂,踏著凌亂的步子,在故鄉(xiāng)院落的墻外、粉紅的桃花樹下,捕捉他的蹤跡,可是它美麗的翅膀像搖曳不定的火焰,讓我十指凌空,難以觸摸它輕靈的體溫。
蝴蝶飛到墻的那邊去做什么呢?那里難道有比這墻外更絢爛的春天,更美麗的花朵,更迷人的所在?我曾站在石頭墊起的高處,遠(yuǎn)窺過墻的里面,那里確是朦朧的一片繽紛,但如何竟能這樣吸引蝴蝶的翅膀和飛翔的欲望,倘若我是蝴蝶,也會越過墻的阻隔吧。
我不是蝴蝶,我只能攀住墻頭,腳蹬磚縫,將目光遞進(jìn)去。
墻內(nèi)不過也如墻外的泥土瓦片,幾棵花樹而已,并無特別之處?墒呛麨槭裁匆o靜停在枝頭,怒放似盛開的花朵?我想,那里一定嫁接著它的信念和夢想。
手腳酸軟的時候,我相信,蝴蝶也一定會累的,不久,它一定會掙脫枝葉,飛出春色的圍城,去往別處。
三
青墻無語,卻和樸素的村巷保持著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亙古如是。
我們的童年,就裝在這樣由青墻所組成的寂靜巷子里,經(jīng)由思念的催化,不斷發(fā)酵、溶解、溢散,歷久彌香。
童年的巷子,兩邊是墻,中間夾著歡樂、安靜和溫馨,有時還有爭吵、哭喊和淚水。巷子里的地上,經(jīng)常留著雜沓的腳印,還有孩子們用瓦片和樹枝劃出的游戲之“房”,里面填滿想象,填滿故鄉(xiāng)的月光。
是誰?在墻上的磚心刻下童年的癡想,刻下天真世界的畫像。瓦片無辜,它一定會告訴青磚,這只是孩童無忌的輕狂。
春天的燕子,有時也會駕臨巷子飛翹的屋角,左顧右盼,看著巷間的熱鬧,它是否在想,這樣狹小的空間,怎么能放得欲飛的翅膀。
微風(fēng)斜雨中,巷子一面的墻濕了,另一面卻還干著,雨水漫過磚縫,從墻面流下,讓青苔的世界一片汪洋,在地面和沙土?xí)铣赡,逼退我們游戲玩耍的空間。但是,我們稚嫩的歡樂不會退卻,只會瘋長。
墻面全濕的時候,就會像憂郁的農(nóng)民的臉,有些暗淡和陰沉,皺紋里堆滿對陽光世界的渴望。
四
我經(jīng)?匆姡赣H用泥刀辛勤地抹出新鮮的磚縫,一條接著一條,一層接著一層,抹出了我們的生活,也抹出了父親滿臉的溝壑。
灰白的磚縫,宛如時光的刻度,默默計量著陽光的行程,計算著風(fēng)霜侵襲父親的節(jié)奏,地球在南北回歸線上徘徊的故事,歲月在父親鬢角攀爬的隱秘,一起在墻角明暗的'陰陽分界線里泄露。
當(dāng)?shù)谝荒ǔ栃闭諌︻^的時候,我們的村莊就開始蘇醒,鳥兒開始?xì)g唱黎明的到來,人們和牛相伴走出村莊,走向田野,鴨子和鵝成群地游向河心。勞動和收獲,開始在黎明的陽光所劃出的起跑線上。
我曾經(jīng)坐在故鄉(xiāng)的門檻上,認(rèn)真地打量陽光在墻際的腳印,默默想著宇宙洪荒的玄奧,陽光迫近每一條磚縫,我都能從中讀出時間匆匆的步履,讀出父親回家的心情,讀出村里的老人到野外為牛兒換樁繩的鐘點。
那道光線,是人們追尋溫暖和陰涼的門檻,冬天在門外,夏天在門里。邁出那道門檻的我,如今走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
五
故鄉(xiāng)的影子映在墻上,在陽光里溫暖著我幽深的懷念。
佝僂的是老人的腰,他靜坐在墻角,臉上的皺紋和磚縫平行在時光里。我不知道,故鄉(xiāng)小村幾百年的歷史里,有多少鄉(xiāng)人的臉這樣靜靜地印在墻角,然后鑲嵌隱沒在青灰色里。
村里的很多人們,和我一樣,在墻內(nèi)出生,在墻下成長,在墻間歡笑和哭泣,在墻外勞作和收獲。墻是我們的影壁,房屋是我們的洞穴,太陽和月亮的光輝為我們在墻上留下許多教人懷念和令人懷疑的影像。
人們在村巷間行走的時候,我經(jīng)常看見他們肩上的鋤頭和扁擔(dān)也在墻面行走,沿著長長的小巷,劃過一道道磚縫,劃過晾曬在竹叉上的五顏六色的衣裳,劃過我的目光。
人們的身影,映在墻腳,從稚嫩、挺拔,直到彎曲微駝,和墻腳晾曬的衣物、懸掛的辣椒、樹立的柴垛構(gòu)成故鄉(xiāng)的身影,里面蘸滿悲喜和艱辛。
故鄉(xiāng)的青墻如此斑駁,卻原來是充滿悲喜的生活的背景。
六
延綿在記憶里的青灰色的墻,被悄悄拂過的時光和歲月之風(fēng)慢慢吹老,然后像格子布一樣飄動在我的記憶里。
與現(xiàn)代城市的墻不同,這里沒有委頓的乞討者、沒有凌亂的垃圾,沒有久積心頭的憂郁,也沒有喧囂的叫賣和閃爍不停的霓虹燈。
這里只有陽光靜靜地照著,只有孤芳自賞的青苔、傲立獨行的雄雞和亂跑的孩子,只有樸素的人們和他們演繹的樸素事件。這里沒有大事件,最大的事件也僅僅是某個幼兒的出生和老人的故去。寂寞的出生和悄悄的離去,只有在青墻的背景下才能顯得如此莊重。
我常常在心里鋪陳一種信念,厚重的歷史,不會在喧嘩中顯現(xiàn),只會在故鄉(xiāng)這樣的寂靜的墻角里展開。
我愿意循著這樣的墻腳,手指輕撫墻磚間的灰縫,像盲人踩著盲道,老人扶著扶手,去細(xì)細(xì)找尋融化在陽光和空氣里的無聲的歷史,還有那行走在歷史中獨特的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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