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段茶馬古道散文
從麗江古城市區(qū)出發(fā)，用時大概三十多分鐘，就抵達(dá)拉市海邊上的一處納西族村落。
村口一塊大立石上書刻的“千里走單騎”，完全是一種啟示，我們接下來將要有一個新的體驗。據(jù)地導(dǎo)介紹，這里的村民組織仍是生產(chǎn)隊。成員勞動還是由生產(chǎn)隊集體分派、記工分、按勞取酬。還說今天無論我們接受他們什么樣的服務(wù)，都不需我們額外給小費(fèi)。耳聞目睹吃等情景，直接勾起我三十多年前的記憶。那種同工同酬、簡單純樸的社會生活，仿佛一下子把我?guī)Щ啬莻�溫情最是貼近自然的年代。
錯落疏散的房舍，依山傍水。未覺人聲，但得雞犬相聞。清咧咧的空氣中，彌漫著草木和畜糞混合的氣味。仰頭舉目，還是特別羨慕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空。未能聽清這個村的名稱，只聽到村落是在麗江到西藏拉薩線的茶馬古道上。這里的村民祖輩以趕馬為生，直到現(xiàn)在還有人結(jié)成馬幫，仍然從事著運(yùn)送民用物資的營生。只是目的地都是現(xiàn)代車輛難以抵達(dá)的深山遠(yuǎn)處。
認(rèn)鐙扳鞍，揪著小心，我平生第一次嘗試著騎馬。貌似中年模樣的趕馬男人，搖起韁繩，一聲吆喝，體型矮小的老滇馬便邁開步，馱著搖搖晃晃的我，隨著團(tuán)友的馬隊，踏上一段茶馬古道。顛兒顛兒的馬背上，我想騰出手拍下一路上令人驚呼連連的風(fēng)景，卻惹來趕馬人要我注意安全的連連警告。
一叢叢青竹，在清水潺潺的溪邊；在幽深坎坷的古道邊，搖曳迎送著我們。滿山翠綠的草木，時有藍(lán)天白云作背景，時有晨陽鍍光暈，在噠噠的馬蹄聲里溢彩流韻，在叮叮噹噹的馬鈴聲里喚睞生情。
路過山間一道瀑布，清洌湍急的水流，一跌三躍地從高山密林中激越而下，縱入一方深潭。那清水之歡撩人心旌。所謂水者，“流行赴白仞之溪而不懼，此似勇；至量必平之，此似法；盛而不求概，此似正”！那一眼了得，那一刻的領(lǐng)悟。我忘乎所以地撒手鞍橋，雙手舉起相機(jī)對準(zhǔn)瀑布，不曾想坐騎冷不丁打了一個滑蹄，“呀！”一聲驚叫一身冷汗。
古道崎嶇，窄的只夠一馬踏過的羊腸小道。水融土軟，蹄痕零亂，泥濘陡滑。馱著我的這匹滇馬，時不時地打著軟腿兒。趕馬人一邊對我報以歉意的微笑，一邊厲聲呵斥那匹老馬，讓揪著心的我，一半緊張著自控，一半由心涌出憐憫。我猜想這匹滇馬是不是太老、太累了。
行在我前面的同伴，對她坐騎馬兒也發(fā)出連聲的同情。
馬上坡，人伏鞍，依著導(dǎo)示我俯身馬背。馬鬃抖嗦，撩起我對我的坐騎以及足下這條“川藏茶馬道”的幽思遙想。
我的坐騎老了嗎，它可是從公元六世紀(jì)，就馱起茶擔(dān)跋涉在崇山密林中那些洱馬的后裔。一條古代中國連接南亞地區(qū)那條著名貿(mào)易通道上，是否有我坐騎的祖先？馬兒老了嗎，它及它們曾經(jīng)從產(chǎn)茶勝地的西雙版納易武、普洱市經(jīng)大理、麗江、香格里拉、到西藏拉薩，乃至中轉(zhuǎn)去了印度、尼泊爾。那遙路漫漫，霜風(fēng)苦雨，它們是從悠悠的千年風(fēng)塵中走過來的呀。由此我更是相信它有忍耐負(fù)重的血統(tǒng)，一定不會把我棄拋于中途。雖然顛簸搖晃不已，我傾伏于它的背后，只為我感念這條茶馬古道的深厚歷史，和積淀的文化。為此，行走的老馬每每“失誤”，我每每都是輕聲勸阻趕馬人對它的斥責(zé)。
跋涉中的馬蹄聲，噠噠脆響，似清晨早課僧侶們敲的木魚聲。敲醒了沿途清夢中萬木花草，敲落了枝葉上的凝露。蹄踏古道，聲聲清越，也敲空了我眼前的崇山峻嶺。
山溪，如大自然派出歡迎我們的禮賓隊。忽而在馬前彈跳濺越；忽而在馬后嘩啦叮咚，從密林中，青竹間一條條、一道道急激緩緩地經(jīng)過。那纖塵不沾的輕盈水鏈，我真有不忍心讓我經(jīng)過的`坐騎踐踏了。俯視之下，趕馬人只穿著解放鞋的雙腳，踏水踐泥，卻步步有力。我問他：“濕了鞋，腳感覺涼不？”他扭過頭，想不到那張?zhí)柹哪槪谷环荷响t腆，露出白牙，沖著我很很地?fù)u了搖頭。我禁不住又問：“你是納西族嗎？”他身體前傾拉緊著馬韁，這一次沒有顧得上回頭，只是：“嗯，嗯嗯！”算是回答了我。望著他那一肩霜風(fēng)汗?jié)n的背后，我想起了到麗江，慢慢的會發(fā)現(xiàn)，納西族的男人喜歡“游手好閑”的話來。
說納西族男人，自古有早起一壺茶，就一段向陽的墻垛，就一窗小橋流水的閑吧，整天收斂新聞閑趣，囊括一晚清風(fēng)落霞的習(xí)慣。說耕種播收、漁樵桑麻，全是女人們的事兒。納西女人長年累月地做家務(wù)，一年到頭只有過春節(jié)“放假”三天；說納西族的女人特別勤勞，特別心“疼”男人。可以想象，一代代的納西女人，每家每戶的女人，對男人走在遙遠(yuǎn)古道上幾度風(fēng)霜幾度春秋，方得還家的那份份牽掛與期盼，定是和同那坨坨塊塊的茶餅一起發(fā)酵，泛濫她們對男人的母性，并和著女人的眷念。
遙想當(dāng)年那些從茶馬古道上走過來的漢子，他們爬山涉水，兩肩霜花，代代延綿傳承著趕馬生涯。是他們踩著馬鈴聲，架起了一條連接南亞的商貿(mào)橋梁。而那些馬鈴叮鐺漫長路上，不知掩埋了多少具無返身骨。那曾經(jīng)“新婚離家去，回來兒遞茶”的趕馬歲月納西男人，到家了，賦閑了，都有女人的體恤，才玩起了琴棋、作起了詩畫，弄起了歌舞、戲曲。于是，便有了燦爛輝煌的納西族東巴古文。
納西的趕馬人，不僅繁衍了一個重教尚文的納西民族，還以茶馬古道養(yǎng)育了特色的納西文化。并且還能說是西南地理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納西族人悠閑散淡的生活節(jié)奏。相信即使進(jìn)入當(dāng)今的高速路時代，納西族的趕馬人，在悠悠歲月中養(yǎng)成的習(xí)俗，已浸入了骨髓。
我眼前這位趕馬漢子，純樸的就如道邊隨意就能看到的一株松。身材不是魁梧，相貌也不是俊朗，但他精瘦的身形里分明透出耐受極強(qiáng)的張力，我想這或許就是“茶馬古道”上的漢子所獨有的因子遺傳。不知為什么，我感覺心底里升出了一種莫名的尊敬。
“哎，哎！嘟嗚，嘟！……小心下（馬）了哦！”順著趕馬人手指方向，從歇馬場上行不遠(yuǎn)，在崇山峻嶺之凹里我們找到了地導(dǎo)聲稱是天然純凈礦泉水的“圣泉源”所在。
若不是見識過一路上山來那些清溪，抵押了連連的驚詫，我面對這一溝清純的山水，真不知該如何虔誠地去靠近那一泓水精靈。被山嵐薄攏中的眼前，在這山靜得只聞鳥鳴，水清得能照見靈魂的地方，我發(fā)現(xiàn)泉塘對岸山坡樹林里，有一座臨水坐落，并用各種彩布條圍攏著的露天“神龕”。絡(luò)繹而來的人，似乎都被那邊的神秘氣場所懾，亦都翼翼小心的不作大的喧嘩�；蛟S是大家都感同納西族人崇拜大自然、相信天地日月水火土皆有神靈主宰的信念�；蛟S是純粹出于尊重，這里是本地納西族祭祀神靈的神圣凈地。那座“圣龕”，是過去趕馬人上路前，祈求一路平安的愿力所在。也或許所來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感動于當(dāng)下已經(jīng)所存不多的這塊自然原道。
爬上山頭的太陽，把明燦燦的光照輻射下來。圣泉源邊上，沐浴陽光中的格�；ㄓ绕涿髅摹８裆；ǎ鼈儚淖蛱斓拇罄硪恢钡禁惤�，一路伴隨而來，在這里似乎更顯得清麗出塵�？粗褂秤谑ト蠢锏幕ㄓ�，我派生一種難以言明的情致。
我想起“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那句禪語。想必那些隨緣而不為物擾的自由無礙的境界，要免不得自然界真山真水的觀照。而這種隨時隨地與實相所表現(xiàn)出來的各種形態(tài)對接的喜悅，應(yīng)該是最高最妙的禪悅吧。
格�；ㄩ_了，開在圣泉源的山谷中。是花自己開的？是因為有泥土、陽光、雨水�？捎腥苏f，不是花開、不是泥土陽光和雨水使然，是觀者的心動……
我明白，走在茶馬古道上的每一代納西族趕馬的先民們，也許并未想到是由他們的雙腳，竟然踩出一條影響深遠(yuǎn)的商道；更未曾想到他們竟然創(chuàng)造了舉世聞名的燦爛文明。也許他們沒有多想未來的、過去的，只是為了最樸實的生活，乃至于一代一代活在當(dāng)下的傳承，因此形成了動人的歷史。
回轉(zhuǎn)，乘馬繞過幾座山頭，山腳下的拉市海如一面鏡子，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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