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宴散文
聽這個名字，莫以為黃河黃水如帶，釅釅濡濡，不能入口。蛋黃香噴，卻是彈丸；一條黃絲帶，纏繞了品美的情絲，大氣黃河宴，不比街面小吃，正如“大江東去”與“曉風(fēng)殘?jiān)隆敝畡e。
一
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睎|營人說，在我們這里還少了半句是“靠河吃河”，東營在黃河入海口，兼得“吃海吃河”，感覺幸福得很，自然所賜鐘情于東營人。
7月30日晚，我們受主人之請，有幸品嘗久負(fù)盛名的“黃河宴”。最名氣的“黃河宴”是在永安鎮(zhèn)，據(jù)說有“孤島”與“新發(fā)”兩家，頭牌櫥子在“新發(fā)”，那我們就撲向那里。
黃河宴，十人以下不伺候，我們慶幸，是15人的浩浩蕩蕩食客隊(duì)伍，自然受到“夾門”歡迎。偌大的房間，一張圓桌可坐下至少20人，桌子的直徑也有4米多，不吃，看著也覺得場面夠雄偉。
桌子中間置一堆鮮花，絕沒有那些常規(guī)的小涼菜“充桌面”，開局就不雷同。兩個女服務(wù)員各端一大盤子上來，每人面前一碗湯。
據(jù)說在這里吃“黃河宴”，最拿手的就是“黃河魚湯”，這個上菜法絕對與孫臏賽馬有關(guān)，可不是先拿次品充數(shù)，直接讓人垂涎。
是純粹的魯菜系，我是膠東半島人，口味略知，品味就差了。每菜上來我必問。身邊是老鄉(xiāng)，半個東營人，姓湯。
“這是僅次于‘黃河鯽魚湯’的一道湯！”老湯聞了味兒，深嗅一口，“黃河穗子湯，慢品出味，第一口與第二口不同。”
看來吃飯也是一道難題了。
碗中雞蛋碎成了細(xì)細(xì)的蛋絲，乳白色，已經(jīng)去除了蛋黃，絕不模仿黃河的顏色。羹匙輕舀，先喝蛋湯，略酸，清爽入喉，一股淡水微腥的口感；第二羹匙深舀，抄起了蛋清湯、幾片碎紫菜和一條長約三厘米的“穗子魚”，魚兒小，無骨，入口即化，綿綿的，帶著淡水的魚腥與魚香混合味。
小時候隨媽媽去浣衣，我們小孩子閑著沒有事就用盆子“誘魚”，用塑料紙蓋住盆口，上面剪一個圓窟窿，里面放進(jìn)誘餌，一會一群小魚鉆入，端盆抓魚，魚大概就如眼前的“穗子魚”差不多，我們叫“騙來將”，嫌小不吃，回家喂鴨子，鴨子一口可吞三五條。
人言，十里不同俗，魚兒也不同種了。也許那種相似的魚兒到了不同水域，質(zhì)地肉感都會發(fā)生變異，以過往的經(jīng)驗(yàn)去品，總是帶著局限。
老湯告訴我，這種魚兒永遠(yuǎn)不能長大，可能因?yàn)辄S河水濁缺氧，一旦入海也是死亡，慶幸被東營人端上了桌子，給了穗子魚最高端的歸宿。
營養(yǎng)我說不上，老湯只說了兩個字“開胃”，如此安排就有了不能不吃的道理了。
二
無肉不成宴席。我見一盤盛了“東坡肉”，便對“黃河宴”有了大雜燴的印象，無論怎樣，我饞肉了，驚呼“東坡肉”！
老湯桌底有動作，我知失言。
原來是“藥膳焗南瓜”。兩厘米的斗方，規(guī)整而不茍且，南瓜老皮在上，頗似豬皮，其下是脫脂的肥肉，我吃過“東坡肉”，是肥而不膩，香可徹透心扉。既然知曉了是“藥膳”，輕聞香，聞出的是當(dāng)歸白芷香葉調(diào)和了味道。做成這樣的菜品，幾乎沒有油膩，而樣子可混淆眼目，實(shí)在可嘆！
現(xiàn)實(shí)里有多少可以讓人跌了眼鏡的事情，或欺心，或染臟，唯有這樣的模仿，增加了情趣，我頓悟：善意“欺情”，反而多了開懷一笑的愜意。
一盆“黃河鯽”，炸得酥脆。鯽魚是多刺的魚，且刺硬難化，若沒有十分的耐心，吃鯽魚就是受罪。油炸鯽魚，是照顧急性子人的一道速成菜。酥香的口感，無與倫比。我想，吃飯到了不在乎“果腹”的目的了，那就剩下口感了，也許生活滿足以后，我們所要的并非是那些純粹物質(zhì)的東西，在乎的是口感的滿足與精神體驗(yàn)。
我喜歡吃兔肉。一眼就認(rèn)出，我調(diào)皮了，驚呼一句別扭的英文：“哎媽兔肉！”在座的有我的一個老鄉(xiāng)，姓郭，是大學(xué)英文教授，高端與低端碰撞，也是有趣，她一口飯噴出，好在低頭在桌下。其實(shí)，這個祝詞也是合適的，桌上的劉紅軍師長是我朋友，也是老鄉(xiāng)，他八一那天過生日，提前一天祝福也好，我便說出并不地道的英語：happybirthdaytoyou!
那野兔來自黃河灘涂，本是野生，吃了心驚肉跳的。老湯告訴我，這是在灘涂以外臨村的草窠里逮的，夜里放了卡子，逮幾只，管理者也不去追究了，吃起來就放心多了。
肉絲精細(xì)，可見纖維精致，褐紫顏色，薄片擺放整齊。吃起來，綿軟而不艮。也許是因在黃河灘涂的緣故，肉里還滲著一絲的海鮮味，也許是添加了佐料，拿不準(zhǔn)了。
貪吃肉，似乎大廚聽見了我的嗜好，又端上了地道的東營小驢肉。天下吃驢肉，只有在東營。老湯說，“舌尖上的中國”啥都演播了，就是這驢肉，攝制組來了，也拍攝了，可能是覺得殘忍，就不能上鏡。
這個，我并不遺憾。十五六年前，我去淄博，就親見了宰驢的局部過程，那就不說吃了。
秋冬的野外，一眼大坑，深若丈余，干柴入內(nèi)，點(diǎn)燃成炭火了，將要烤炙的獵物推入其中，然后掩土。第二日取出，分解成碎，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
因驢兒的獸齡不一樣，掩土的厚薄與取材的時間都有差別，這是宰驢師透露給我的。
還是肉食。這次“灘雞”出場了。
進(jìn)入黃河古道的時候，路邊遠(yuǎn)處就圈起了舊漁網(wǎng)，時而看見雞在啄食。老湯說，這里的雞肉，味兒特別，可能是在鹽堿地的灘涂，吃了那些蟲子，鮮味就入身了，做“灘雞”從來不加什么味精味素的�？措u，都切割成小塊，外皮酥黃的樣子，可惜入了湯汁，變軟了。翠綠的辣椒片夾在雞肉之間，色調(diào)就給人難耐之感。入口，肉嫩得特別，據(jù)說先酒醉了雞肉，肉骨分離了，輕輕用牙一勾，雞肉就滿口了，牙齒只剩下品雞芳香的義務(wù)了。肉味醇香，總是入鼻，直到吃完，才覺得是鼻子有了嗅的福氣。
三
吃得太膩了，馬上端來了“蛋膏菜”。老湯也叫不上那菜的名字，只知道在灘涂里長的，雞蛋膏攪碎與菜相拌。入口，綿綿的，仿佛是棉絮，但無味同嚼蠟的感覺，是軟到入喉的體驗(yàn)，甜絲絲的，一起把蛋香帶入了口中。
若是年齡大的人吃，一定會勾起想家的感覺，都在那綿軟的感覺里。
差不多了吧？我一一寫那些花樣繁多的菜，讓人餓了肚子不得，還不罵我？說話間，上來兩大盤面食。
這可是東營的名吃，據(jù)說已經(jīng)成為“非遺”了，當(dāng)然央視還專門在“舌尖”節(jié)目上輪番播出了。
一盤“利津水煎包”。利津是東營的一個縣區(qū)，傳統(tǒng)名吃“水煎包”的誕生地。這次輪到劉師長介紹了，他曾經(jīng)在東營十幾年，而且專程去看水煎包的'做法了。
平底鐵鍋，鍋內(nèi)不滴一滴花生油，而是灌了手指頭厚度的泉水。他沒有說泉水來自何處，東營缺淡水，我不能打斷他的話。已經(jīng)成型的小包子，拾掇進(jìn)水溫在80度左右的鍋里，此時水已經(jīng)被蒸干不少，薄若幾毫米了。巧婦手端一被稀釋的面粉糊糊，用一只勺子舀著滴瀝在小包子的身上，原來的包子形狀變得稍微模糊，但輪廓依然，留下的面糊糊有的漫延到了鍋底，但薄如蟬翼，這是最佳的水煎包品相。
我迫不及待地咬開了包子，哇！韭菜餡香盈齒不去，只是包子里的肉，大白，讓人見之住嘴。劉師長見我遲疑，繼續(xù)說，貧窮的時候，肥肉高端，買不著，包子里沒有肥肉就不叫“水煎包”了，水煎就是為了讓肥肉的湯汁滲透在包子皮上�，F(xiàn)在我們的嘴刁了，胖瘦是個不能不考慮的大問題，于是，東營的利津人推陳出新，將肥肉先去脂，保留了眼緣，少了油膩，食而味道不變，養(yǎng)生健康。
我想，為何有些“非遺”的項(xiàng)目，只能在電視上露臉，而不能繼續(xù)成為我們身邊可以享用的遺產(chǎn)呢？可能不能與時俱進(jìn)，是個死結(jié)吧？
壓軸戲，若只是一個過場就完，就太單薄了。一盤“炊餅”來了。簡單得很，巴掌大的圓餅而已，中間若鵝蛋大小的隆起包包，面皮是燒烤的，還有著一點(diǎn)點(diǎn)酥黃的皮，但不是全部。我學(xué)著老湯的樣子，用筷子從反面將包包插破，夾進(jìn)了盤中的“嘎子頭咸菜絲”，也許只有咸菜可以釋放餅香吧？的確，一口切入，艮艮的，和著咸菜，一嚼，面粉發(fā)酵的味香，不能讓人停頓。不知道那面餅中間的包包是如何鼓起來的，我猜想是在制餅的時候，特別在中間多撒了些面粉，使之不能黏連，因酵母發(fā)酵而遇熱鼓起。
又上一盤，我打算索要一個，劉師長笑笑說：“回家吃味道就變了。”我明白他是調(diào)侃我，老湯說，若溫度一降，吃也無滋味，即使熥了加溫，味道也不行！
想到了不甚好的“人走茶涼”一語，也許有些東西就為了相聚而生吧，溫度總是在相聚時保持著……
四
一篇好文章，是要保持首尾呼應(yīng)的藝術(shù)水準(zhǔn)的，一道“黃河宴”必須完整，無瑕不敢說，起碼給足了儀式感。
最后還是湯，是地道的“黃河鯽魚湯”。
也許是因黃河水供氧不足，魚兒與人差不多，若運(yùn)動不夠就容易發(fā)胖，黃河鯽魚就是那樣，個頭好大，肥碩的肩膀，寬度如男子漢的一般，但不乏骨子里的細(xì)嫩，雪白的肉花，打開肚子就飄散，白白的粘稠的膏湯，隨時可以添加。魚刺反而被魚肉擠壓得只剩下幾根，細(xì)刺不刺喉，盡管吃！
炊餅還沒有吃完，中間的咸菜和著餅吃得差不多，只剩餅的邊緣，再也不能塞入咸菜了，我正在失意，看著盤里的咸菜想再來夾，但沒有人那樣貪吃，我收回了“貪心”……
見人把炊餅放進(jìn)黃河鯽魚湯里，我也不顧吃相了，餅香，鯽魚鮮，最佳的搭配，不敢說沒有口水了哦……
就像那年去陜西甘肅一帶，老吃那“羊肉泡饃”，不厭。
傳統(tǒng)，有時候讓人產(chǎn)生落伍的感覺，其實(shí)，若不能得其精髓，只看皮毛，總是膚淺。
“吃海”？東營人不去無度索取，一個土著的東營朋友說：“渤�？梢越o我們的東西本來就太少了，都被我們揮霍了。”他帶著遺憾表情，“吃個海味吧，我們沒有忘記大海就好！”
熟悉他的朋友稱呼他“海老師”，我覺得他應(yīng)該姓海，這個姓氏很罕見。也許他的先祖被封“海”姓，他對海有著深情與深思。
他沒有說“吃河”，也許是要留給我們一些回味。
我的腦海里，單純得很，幾乎空白了，只剩下“母親河”三個字，我感謝黃河給我們一頓“黃河宴”，母親可以把所有甚至快要枯竭的乳汁，擠出來，留給我們無限懷念的芳香，足夠了。
感謝黃河宴，感謝母親河——黃河！
作于醉墨堂，2018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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