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在書信里的時光
上個世紀末,我常常以書信與外界聯(lián)系。那時,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打電話費用太貴,手機更是少見。寫信,是我們交流溝通最便捷實惠的方式。至今,我還存放著一些泛黃的信箋,那是某一段時光的見證物,總能把人帶到那信來信往的時代中去。
那年我到阜城求學,第一次離家這么遠,十六歲的我,舉目無親,覺得世界把自己孤立了。無人可訴衷腸,我便把自己交給文字,孤獨的日子,就在我的筆尖上流逝。最初,我寫給爸爸媽媽,說見聞,談學習。一些新鮮事物啊,學校舉辦的活動啊,喜怒哀樂啊,都向他們一一展現(xiàn)。親情,就這么一頁一頁儲蓄在信箋里。
但爸媽只是把這些信收藏了起來,從來沒有給我回過一封信,這讓我多少有點失望。那時候?qū)W生當中流行交筆友,我也有幾個筆友,天南海北地漫談閑侃。這給單調(diào)的學習生活增添了一些詩意,一些期盼。然而,那些素昧謀面的筆友,大多在歲月的洪流里丟失了。我長期以來真心相待的筆友,是我生活中實實在在的朋友。那天,一封由蚌埠郵來的.信翩然而至,讓我倍感溫暖。是他,我初中時的同桌寄來的。他和我是一個村的,學習好,人也實誠,經(jīng)常默默地幫助我。無論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上,他都是個稱職的哥哥?晌覐膩頉]喊過他一聲”哥“。那時候,男女生是不怎么說話的,同桌一年,為了中考拼搏奮斗,彼此沒有多少了解。后來,我們都接到了中專錄取通知書,他到我家去道別,說到了新學校會給我寫信。還真沒有食言!信封是他的學校的大門,很是漂亮。里面裝有一張精美的賀年卡,一沓厚厚的流著墨香的稿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剛勁的鋼筆字。每一個字都是鄉(xiāng)音,都是慰藉,都是共鳴。原來,文字可以比語言更加容易表達,我樸實無華的同學,內(nèi)向寡言的哥哥,本是一個細心周到、體貼關(guān)懷的男生呢。直到那時,我們才真正地以心交往,彼此了解。一封封書信,開啟了我們純潔的友誼之門。那些年,那些信,我們互相鼓勵,安慰。書信多情似故人,給了我多少勇氣和溫暖,關(guān)于青春的迷惘,最初的理想,一切盡在信中。
有一年逢古會,我與小學時的一個要好的同學偶然相遇。他已經(jīng)考上北京科技大學了。臨別時,我們互留通訊地址。這是我的第二位真正的筆友。他的文筆實在不敢恭維,風格卻很幽默,比如”祝你牙齒天天曬太陽"、“年輕有尾”、前途無亮“、”根號心(開心)“。自創(chuàng)語、自造詞不勝枚舉,話題扯得漫無邊際,卻也樂在其中。每次到收發(fā)室查找我的信,一看到他的字,我就忍俊不禁。他就是一個開心果,用我信里的話形容:看你信咋跟看滑稽劇一般搞笑呢!他回信更離譜:我一早收到你的信,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差點沒把宿舍房頂給撞破!難怪后來他的妻子(也是我們共同的同學)開玩笑,你倆那么有默契,為什么沒有走到一起呢!嗨,我們只是筆友好不好!
要問我有沒有曖昧的書信來往,呵呵,還真有。只是我年少愚鈍,情竇不開,不知情書為何物。有一次,我班的男同學紅著臉偷偷地塞給我一封信,我竟傻了吧嘰地問:”咱們不是天天見面嗎,有什么話你就說,干嘛還要寫信?“他窘得逃也似的跑開了。我倒好,直接把信扔了,F(xiàn)在想想都有點好奇:那信里,到底寫了什么?還有一次,我在暑假里收到一同班男生寫來的信,足足十二頁厚。我看是看了,卻不懂他在胡言亂語些什么,一把火把它燒了。唉,真遺憾,怎么不保存下來,作為青春的標記呢!
不過,我也確實保存了一些當時認為有紀念價值的書信。比如第一次寫給初戀男友的信。那是一封拒絕信,我寫得痛徹心扉,字字如淚,當時的心情有些慷慨悲壯。被自己的文字深深打動,我甚至想,以后再也不會動真情。于是,就把底稿保存了下來,F(xiàn)在回頭看看,就像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成長一般。后來,又談了一場戀愛,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人一輩子都在不斷著愛著,疼著,路過著。這從我后來寫給老公的書信中可見一斑。
那個時代, 寫信、發(fā)信是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多少個激動的日子,在拆信、讀信中度過。見字如面,在想象中完成交流,文字是親切綿甜的,芳香滋潤著渴望的心田。曾幾何時,書信不再是我心中焦灼而欣喜的寄托;曾幾何時,可愛的伙伴們與我失去了聯(lián)系。在這個網(wǎng)絡時代,我早已不再一筆一畫地寫,一字一句地讀,但在夢里,卻時;匚吨欠葙|(zhì)樸,那陣紙香,翻卷著懷念的潮水。也許時光會沖淡記憶,但書信中的心情,總是新鮮的,它因澎湃的想象而發(fā)酵升華。面對這些隨我一起”嫁“過來的書信,我如數(shù)家珍,忽然有一種錯覺:時光,就定格在書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