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散文
回故鄉(xiāng)阿壩州，路過紅原草地多次，都是匆匆忙忙，大多是午后時分，象這樣在草原帳篷住宿，在夕陽西下時靜靜領(lǐng)略草原風(fēng)情還是頭一次。
此時夕陽熾烈，金燦燦的光輝，給人一種生命極限時所迸發(fā)出的絢麗，那種光芒的感染力遠(yuǎn)比任何時候的陽光都具有穿透力與震撼力，一直幅射到你心靈的深處。讓你不會有太陽隕落時的悲壯情懷。
余輝罩著的是廣袤草地、逶迤山巒，還有盤旋的老鷹與歸巢的小鳥，羊群象云朵一樣慢慢移動。草原上一切生靈和物景在此時是朦朧而鮮活的。
我就在這樣的場景里近距離看到一位面向西方，大約有50多歲的藏族老阿媽朝圣者。當(dāng)?shù)厝税殉ビP拜叫著“磕長頭”。她皮膚黝黑，面頰上有我熟悉的高原人特有的那種高原紫，額頭和臉上凝重、滄桑的紋路，是歲月霜風(fēng)精細(xì)的雕刻。身著一件半新舊，長齊小腿的黑色藏袍，腳下是藏族人自己做的那種靴子。頭上看不到一樣在我印象中藏族女人頭上喜歡戴的那種珊瑚、瑪瑙類精制的飾物。背上不大的行囊是用羊皮縫制成的，可以防雨。老阿媽全身上下都給人一種肅穆。額上汗珠細(xì)密，眼睛在夕陽光芒下細(xì)瞇著，我看不清眼里深藏的一些東西，比如渴望、牽掛、迷茫……
以前途經(jīng)紅原、若爾蓋的草原上或路上看到過這樣的情景，但大多在車上，透過車窗看到的，沒有太深的印象。此時我看的真切，見她雙手合什，高高舉過頭虔誠而莊重地覲拜一下，然后合什的雙手在鼻尖和心臟的地方停了停，隨即雙膝跪地，雙手臂向前直伸，把身體匍匐在大地上，頭埋在兩手間。起身后，她的腳便站在了手指尖的位置，開始了下一個朝圣覲拜。她的一舉一動機(jī)械而嫻熟，莊嚴(yán)又神圣，在金色的余輝里成了草原上最生動的剪影。
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那一瞬間，我很想叫她一聲“老阿媽”，也想問問沒一個結(jié)伴者的她從何處來，要到哪里去？為什么要離開家鄉(xiāng)和親人，風(fēng)餐露宿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覲拜？也下意識地想用相機(jī)拍下這天外世界藏族阿媽生動而虔誠的舉動。不知是被她無比虔誠的動作驚呆了，還是怕打擾朝圣者的靈魂，我既沒有叫她，也沒有按下快門。老阿媽表情太嚴(yán)肅了，神圣不容侵?jǐn)_。眼里除了心中那神圣的覲拜地，仿佛萬物都不存在似的，天空下只有朝圣者的靈魂在祁禱。
我只好靜默地目送她被夕陽拉長的孤獨影子，看著她用身體丈量著故土與神圣之地的距離，感受她以虔誠心靈和執(zhí)著信念支撐起穿越草地、山川、河流的'勇氣與信心。猜想著她心中的神圣之地也許是光芒閃耀的布達(dá)拉宮金頂，也許是還愿的大昭寺，抑或是一座神山靈廟。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得而知。但在她心中那一定是可以普渡眾生、超度靈魂，可以祁福消災(zāi)的圣地。
曾聽我?guī)Я?xí)過的一位藏族護(hù)生說過，在她們的家鄉(xiāng)有很多這樣的朝圣者，特別是50多歲的女人居多，大多沒有文化，但心中有信念，這種信念使很多人踏上這條朝圣的路，也有好些人走不到心中向往圣地，匍匐大地的身體就再也站不起來。但這并沒有阻止那些踏上朝圣這條不歸路的人。就竟是什么樣的力量讓她們用自己纖弱的肉身托起沉重的靈魂？為什么50歲的女人居多呢？除了普渡眾生、超度靈魂、祁福消災(zāi)的朝圣目的之外，有沒有另一些精神層面的東西讓她們?nèi)绱藞?zhí)著和向往？
誰說過“擁有信仰的面孔一定是明凈的，它會放射出鎮(zhèn)定從容的光芒，這異樣迷人的美麗，超越了歲月對肉身的刀削斧砍�！�。我猜想也許辛勞一身的她們，把青春和精力奉獻(xiàn)給了整個家，她們的天地很小，沒有自我，眼里只有丈夫和兒女們，還有就是那些青稞和牛羊。當(dāng)老去的時候，兒女們長大成人，她割舍掉最后的一絲牽掛，想做一件很自我的事，這事神圣又殘酷，但為了心能夠飛翔一次，她們選擇了用普通的肉身去超越生命的極限，以獲得心靈釋懷，讓靈魂飛越。
也曾看到過這樣一段關(guān)于對朝圣者的問語，大概意思是問朝圣者身體匍匐在大地的那一刻，是否也放下了累世執(zhí)著的沉重？不再眷念生的浮華，也沒有了死的恐懼，不再為得到而欣喜，也不為失去而哀愁？靈魂，是否融入了虛空，象一縷青煙，飄向遠(yuǎn)言，飄向心中想去的圣地？此時我也想問同樣的問題，但腦里卻閃現(xiàn)出“燦爛夕照為誰光明，草青草枯又為誰？”的這樣的文字，有些空靈，近似禪意。
此時尼采那句“……所有的精神都成為飛鳥，那就是我的全部�！痹娫谖业亩呿懫穑坪踝屛颐靼啄切┏フ叩木�，可能凝成了一只飛鳥，正飛臨她的精神世界，也正用她細(xì)膩、深沉、悲憫的宗教情懷，悄悄覆蓋了那塊美麗而疼痛的土地。
當(dāng)最后一抹夕陽的余輝消失在天邊時，遠(yuǎn)處逶迤的山巒已變得一片虛無，曾在陽光下的黛青也成了凝重的灰色。日落后的草原風(fēng)很大，溫度比白日要低很多，中午只穿一件襯衣或薄毛衣，此時穿羽絨服都不夸張。我再一次向不知在哪歇腳的老阿媽離去的方向眺望，什么也看不到，腦海里一次又一次浮現(xiàn)的是她朝圣的動作，還有她以天為被地為床，在寒夜里卷縮的軀體。這凡胎的肉身的她能一路叩拜到西方的圣地？夜空里，仿佛聽到有人在唱“只有靈魂永不停息/向著太陽流浪/尋求生命的真蒂/只有靈魂/在巖石和荊棘之間放聲歌唱”，不知夢中的老阿媽是否能聽到這首朝圣者之歌。
那些寫滿經(jīng)文，在白日里五彩繽紛的經(jīng)幡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現(xiàn)在只能聽到瑟瑟的響聲，象是在祁禱曾經(jīng)的現(xiàn)在的未來的眾生。我也愿風(fēng)把經(jīng)幡的祁愿和我的深深祝福帶給遠(yuǎn)行的老阿媽以及一路叩拜的朝圣者，愿他們的精神是一只飛翔的鳥，飛臨心中極致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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