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盒子
記憶里,總是飄著母親烙的韭菜盒子的味道。我很懷念那個味道,一口下去,滿嘴的韭菜香,再咬下去,就又會生出一番新的滋味來。這香氣會持久地縈繞在你的嘴里,最終停留在心頭,揮之不去。
小時候,總愛吃母親烙的韭菜盒子,別人的都不行,只得是她做的。她也就常順著我,給我烙。有時候放學回家,老遠就聞到韭菜盒子的香味,就斷定是母親的手藝,不自覺地就加快了腳步。果不其然,每一次都被我猜準了。那時也喜歡黏在母親身邊,看她淹沒在夕陽里,操持著貧寒人家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聽著她笑罵“小跟屁蟲”......
韭菜盒子的香味還在,記憶猶新,即便母親已經(jīng)多年未下廚了,F(xiàn)在的母親,腰疼得厲害,常常躺在床上緩解疼痛,下地一次都費勁;丶遥湍赣H說起小時候的事情,母親笑了,說起韭菜盒子,她忽然就變得難過起來,她說自己沒用了,再不能給杰子做好吃的了。我忙安慰她,心里暗暗怪怨自己的饞嘴。
小時候的自己,是渴望那一份美味的。家門前有片不大的院子,母親為我種滿了韭菜。每年的四月份,韭菜成熟的好時候,每每這時,我總會央求著母親去田里割韭菜,來給我烙韭菜盒子吃。那時的母親總會微笑著點頭,然后拿了鐮刀,牽起我的手,去田里割韭菜。
我小心地跟在母親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邁著。母親見狀,總會說:“杰子,把步子放大點,沒事的,別害怕!蹦暧椎奈姨ь^看她,陽光正斜斜地打在她并不寬厚的背上,僅在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隱隱約約的?伤@時的形象在我眼里卻是那么的高大,好像動動手就足以遮蔽這整片天地。
我愈加拉緊母親的手,點點頭。
正是韭菜長的歡的時候,放眼望去,滿山滿坡的綠油油。母親蹲下身來,仔細地翻看著這些韭菜,用手一根根地撥起,又搖搖頭放下。她的動作是那樣的專注,好像在完成一項光榮而又神圣的使命。
太陽稍稍落了山,血紅的云霞映在了母親的'臉上,風一吹,母親的發(fā)絲也隨之飄起,在風中瑟縮著,顯得那樣憔悴。我站在地頭,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疼。我看著在田間埋頭割韭菜的母親,動作是那樣的嫻熟:她左手一把抓住韭菜的菜葉,右手用鐮刀快速的在白色根莖處攔腰砍下。悉如此往,母親割了一下又一下,腰也隨著腳步的移動彎了一次又一次。眼神卻從未離開過手上的動作。夕陽就那樣撒下來,風也那樣吹。這風,吹得田間的梧桐沙沙作響,也吹得年少的我心中泛起了一絲絲漣漪。
現(xiàn)在想想,恍然明白母親經(jīng)常腰痛的原因,天一陰,她就受不了了,蜷縮在沙發(fā)上,不敢多言一句。
心一驟一驟地疼?吹侥赣H離我越來越遠,影子也縮得越來越小。直至成了一個黑點,卻還是不停地挪動。我突然心慌,大喊一聲:“媽”!我不知為何會突然來這么一嗓,激動到整個人都在不停地顫栗。那端的母親一怔,緩緩?fù)V沽藙幼,扶著腰慢慢直起身來,朝我揮揮手,意思是說“快回家去吧”。我的眼眶一陣酸痛,心中已是五味雜陳。我看著母親又彎下去的腰,只是不安,哪一天,它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回到家,母親用鐵盆接來滿滿一盆井水,水很清,很涼。她便將整把韭菜完全地浸在水里,陽光一映,水中的韭菜嫩得仿佛都能掐出水來,抹抹綠意暈開在水中,連水都仿佛被染得碧綠了。
母親和好面,搬來烙餅用的大黑鐵鍋,給我烙韭菜盒子。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夕陽,和母親的那個背影。
當看到母親時,我的眼眶濕潤了。可能是前些天才下過雨的原因,霧蒙蒙的天氣將家里的柴火浸的有些潮濕。我看到母親整個人都匍匐在了地上,用雙肘撐地,腰也彎下去了,整個人幾乎都要塞進灶膛內(nèi)。她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努力地朝灶膛里吹氣,好像只有這樣,柴火才能被點燃。她跪在那兒,不斷地吸氣,不斷地吹,直至臉上泛起了潮紅。
眼淚很輕,卻砸得我的心生疼。因為我現(xiàn)在才明白,最愛你的人,就是那個肯為你彎下腰,跪在地上,用嘴生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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