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樹下

江南之冬，難見飄雪的印記，冬日的溫和難以抵擋冷風的肅殺，常綠的榕樹異常平靜地佇立著，在我是一種悲哀和惋惜。

那是的小城呵，橋頭的拐角處有一棵榕樹，多年來守候著腳下的土地，橋下是明凈的河水，蜿蜒著流向遠方。榕樹下，總是倚著阿太，他依偎著榕樹，向過往的人們問好。不知怎的，當榕樹由陪襯變?yōu)橹鹘菚r，我忽得感到了虛空。

阿太對我不算熟識。我只是在轉(zhuǎn)角處搖下車窗對他一個微笑示意。他又是認不出我，更別說記得我的名字。只是說：“那是……的女兒，長這么大了。”而我對于他的親情感受，也僅是學院的想通和自然的微笑。我全無機遇去品味這份情感，因為他已經(jīng)永遠離開這個他深愛的世界。離開前，他一直過著簡單的生活，住小屋，解決伙食，生活井井有條。過完九十大壽，然后漸漸走向生命的終點。大壽那天，我們在他居室旁的明敞堂屋里同聚一堂，甚至于五世同堂。他與親近的親人朋友圍坐著一張大圓桌，大家斟酒舉杯，笑談風云。他精神不錯，皺紋很深，卻看得出他不錯的體魄。我天真地想一百大壽時，我們再同聚一堂，那會是怎樣的場景�。�

——還未來得及去構想，爸爸就拉著我和媽媽去了一醫(yī)，爸爸帶了一碗炒面。 我和媽媽沒有進去，而是平靜地坐著，我們彼此不言，而必定聚焦在同一點。有一種從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并且第一次是離我如此的近。它一點一點地向我逼近，而曾經(jīng)的畫面也冷到了冰點，像電影般凍結著展開；像過眼煙云，卻有冗長的慢鏡頭——榕樹，小橋，小城�；蛟S有一天，都將不存在；或許有一天，我們不再屬于故鄉(xiāng)。我是誰？在何方？又要去何方？我靜靜地思忖，陷入可怕的沉默。

爸爸打開車門，他回來了，向我們細說：送阿太來醫(yī)院的是他的兒子——一個三輪車夫。平日里生活很清苦，爸爸遞給他面時，他驚異迷茫地望著眼前的完備，眼睛睜得極大：“這是給我的嗎？”爸爸點點頭，隨即狼吞虎咽。他像一個迷失在城市喧囂里的漂泊者，我無法想象他內(nèi)心的波瀾，關于死亡，關于親情。阿太需要住院，靠呼吸機維持生命，一切都變得遲緩，我們只能守候。那天夜里，爸爸不放心地又去了一次醫(yī)院，或是親緣的直覺，或是良心的背負，總之踏上了黑夜的路。所幸他及時趕到，阿太的兒子正強迫他父親離去，放棄延遲生命的判決。阿太只能照做，一個步入生命尾端的老人如何去抵抗仍還強壯的兒子的要求？拮據(jù)的生活讓他幾近忘記生父的養(yǎng)育之恩，在這樣的命運關頭，親情在他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好像看待陌生人一般。爺爺說：“其實阿太他還可以多活一年�！笨墒沁@又奈何呢？

葬禮那天，奶奶哭得很傷心。我們挽著毛巾，頭戴代表第四代的帽巾。我很沉靜地站著，送他走的并不是《葬禮進行曲》，而耳邊充斥著鼓號聲。我想，一個老人難道愿意親人以這般的嘈雜向他做告別嗎？我安靜得出奇，榕樹在側眼望去的地方，而小橋上卻是不該屬于小城也不該屬于老人的車水馬龍。這個冬天，這個春節(jié)，年夜飯上不再有五世同堂。他，成了過去，卻是無法替代的過去。

站在一個從未來過的視角，以忽遠忽近的距離，細細品味，不知不覺，那些所謂記憶的碎片悄然拼接成一種難舍難分的東西，像是血脈相連的感情。我走至榕樹下，仰望罅隙中的藍天，還是那樣湛藍，只是我，無語凝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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