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懷慈悲
這是我和母親開始旅行的第六天。
面對身前幽藍(lán)幽藍(lán)的大海，母親似是癡了，任浪花歡快的奔來又退去。像一個個白胖的娃娃撲向母親，在月夜下略顯單薄的身體。我站在母親身后，不語。在這如水的夜里，母親的背影像一棵靜默的樹，安詳而微涼，而我眼眶發(fā)燙。“回去吧，海水太冷了。”我壓低了聲音怕驚擾了母親。她笑笑，順從的整理好我為她披上的外衣。母親只到我的'肩膀，我擁著她，走在回旅舍的路上，剪影蒼然。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父親便離世了，母親一個人支持我上完了初中，高中，在我考上大學(xué)的那個夏天，母親顫抖著雙手抹去了我和她的眼淚。獨(dú)自養(yǎng)大一個孩子有多不容易我不知道，只知道母親一天天老去而我一天天長高。她靠在父親曾經(jīng)的工廠為人打雜為生。父親的工友們照顧她，總會把撿起來的飲料瓶子送給母親，母親也和氣的回人一笑。她本也不愛說話，曾經(jīng)和父親的對話也了了，如今，更加“寂靜”—寂寞而安靜。
畢業(yè)后我憑借拔尖的成績留在了上大學(xué)的城市，找到了一份并不特別卻足以讓我支付房租的工作。開始工作那幾年是我的噩夢。一個初出社會的女孩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在公司有一席之地？老板的責(zé)罵和繁瑣的工作讓我在工作中迅速成熟。這期間如果我的承受能力幾近崩潰，我便會想起母親靜默的笑，之后，用打了雞血來形容，也毫不夸張。
這么幾年的拼命，母親和我的生活開始好起來。但上天有愛作弄人的性格—在我工作的第五年，母親被查出了胃癌，晚期。
接到診斷書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安慰病床上的母親，告訴她是吃壞了肚子沒關(guān)系，打兩天點(diǎn)滴就好，出了病房后，我像是一瞬間被抽干了力氣，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拼命用手捂著臉無聲的哭。眼淚順著指縫溜進(jìn)了袖口，在晚春季節(jié)里我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像是無盡的絕望肆虐在我的血液里，尖銳，無助。
后來，我硬著心腸拒絕了醫(yī)生化療的要求，賣掉了我和母親住了二十八年的六十平小屋，用我這些錢和我的存款開始帶從來未出過遠(yuǎn)門的母親旅游。親戚們一個一個罵我“白眼狼”，說母親白養(yǎng)我這么多年我卻不為母親治病。我不解釋，父親去世這么多年他們從沒出現(xiàn)過，而現(xiàn)在，呵，就在一個所謂長輩揚(yáng)手打我時，母親竟從地上撿起東西打他們走。我在母親的懷里哭。母親知道了她的病情，也明白我所做為何。我無憾。
我和母親的旅行還在續(xù)。我們看過山河大海，把笑容留在到過的每一個角落，雖然母親的陣痛時常發(fā)作，只能靠藥物維持。但在第十七天的旅行中，母親輕輕地抱著我，說她很快樂。我別過頭，讓淚水沖刷我的面頰，冷冰冰的淚掛在空氣中映出母親的歡顏。母親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盡頭，雖然我不知道我所做的是否是孝順，但我相信，母親更愿意在一片花海中熟睡而不是全身插滿儀器的離開。孝是一種慈悲，讓她可以像夏花一樣驚艷生命，再像秋葉一樣溫和，從容的離去。
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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