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xiāng)散文
(一)
正月初三，搭乘公共汽車來到婆婆家。那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離小鎮(zhèn)有十幾里山路。平常日子，只有老弱病殘的人，守著靜寂的小村莊。春節(jié)期間，外出打工的、求學(xué)的、工作的都回來了，山村里頓時熱鬧起來。天氣晴朗，我們的心情也如陽光般明媚�？邕M(jìn)婆婆家，與婆婆姑妹寒暄幾句，便領(lǐng)著女兒隨婆婆到鄰居家串串門，拜拜年。
我們串的第一家，就是小偉家。小偉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去杭州建筑工地上闖蕩，年輕人事業(yè)心強(qiáng)，每年都去鄭州考建筑師。這樣一來，也就自然和在鄭州讀書的女兒熟悉起來。寒暄落座后，女兒便和他談起去年在工地上地境況。小伙子娓娓而談，波瀾不驚。問及婚姻，說是和村里一位姑娘訂了婚，大后天，也就是正月初六過禮（在我們家鄉(xiāng)，男女青年訂婚，男方需要下彩禮）。
“你們是自由戀愛嗎？”女兒問。
“不是，是村里一位親戚介紹的�！毙テ届o地答道。
“你對她有感覺嗎？”女兒又問。
“沒什么感覺”小偉抬頭朝我望了一眼。
“那為什么不等等呢？”我搶著說。
“不等了，我等了20多年，要是能等到早就等到了�！毙o奈地說。
“男孩子可以等一等嘛，30歲結(jié)婚也不晚�！迸畠翰唤獾卣f。
“我不小了，88年出生，今年都27歲了。和誰結(jié)婚不是接，只要是女人就行。再說拖幾年，還是找不到合適的怎么辦�！毙ハ袷菍ξ覀冋f，又像是自言自語。
此時，我仔細(xì)打量小偉，年輕的他臉上布滿無奈與沮喪，沒有年輕人的朝氣蓬勃，更沒有大學(xué)生的書卷氣息。我的心禁不住隱隱疼痛起來。剛走出校門的大學(xué)生，本應(yīng)天真爛漫，本應(yīng)意氣奮發(fā)，本應(yīng)憧憬未來，可是夢想就被現(xiàn)實碾壓得粉碎，年輕的生命就過早地寫上了負(fù)重與滄桑。
和小偉交談的話題實在太沉重，我們就回婆婆家吃午飯。午飯后，牽著女兒的手來到了小燕子家。
和小偉一樣，小燕子也是前幾年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學(xué)的是旅游管理專業(yè)，這幾年去上海打工。漂泊異鄉(xiāng)，工資微薄，她吃了不少苦頭。去年春節(jié)回家，父母親怕女兒年齡大了，耽誤了婚事，于是在鄉(xiāng)鎮(zhèn)婚介所的幫助下，認(rèn)識了一位男孩兒。聽說年底結(jié)婚了，這幾天帶著新婚丈夫回娘家拜年。我和女兒想來分享一下小燕子新婚的幸福。
午后的陽光更加燦爛，小燕子身著粉白羽絨服、白底小花裙迎著我們走來。眼前的小燕子在我眼里是一位嬌俏新娘，明媚活潑。
循著小燕子來的方向，我們看見了她的新婚丈夫，中等個頭，二十五、六歲，一臉的矜持。小伙子也是家鄉(xiāng)人，和小燕子一樣，大學(xué)畢業(yè)去外地務(wù)工。
“你幸福嗎？”女兒問。
“還湊合”。小燕子滿面春光。
“春節(jié)過后，你們就一起去一個地方打工吧�！蔽医又鴨枴�
“他去安陽，我去上海”。小燕子微笑著說。
“那為什么你們不去同一個地方呢？”我不解地問。
“還沒想好”。小燕子還是笑著說。
“將來打算在什么地方定居呢？”女兒換個話題問。
“也還沒想好”。小燕子神色有點沮喪。
“天啊，你接的是什么婚啊!”女兒很是驚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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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早晨，剛吃過早飯，三姨家的表弟帶著孩子給母親拜年了。母親準(zhǔn)備下餃子給他吃，他說不餓，放下餅干和白糖就要離開。開酒樓的弟媳說，晚上過來吃晚飯喲。下午表弟過來了，可是小弟一家忙忘記了，沒有給他準(zhǔn)備晚餐，表弟氣得揚長而去。母親擔(dān)心表弟下一年一定不會再來拜年了。
初四一大清早，大姨家的兩表哥來拜年了。他們空著兩只手來，一臉的冷漠，既不問問母親的身體狀況，也不問問兄弟姐妹的情況，拔腿要走,母親一臉的困惑和無奈。他們走后，母親質(zhì)問小弟，原來去年小弟給他們還年時，他們都離開家鄉(xiāng)外出打工了。他們就覺得小弟看不起他們�？磥砻髂辏麄冞B空著手來拜年也不可能了。
可悲啊，母親還活著，我們家的姨表兄弟就有這么大的隔閡，想想小時候一起長大，上樹捉鳥，下河捕魚，關(guān)系好得不得了。這些年，表兄弟們一直在外打工，我的倆弟弟一個在外地讀書工作，一個在家鄉(xiāng)自主創(chuàng)業(yè)，一年最多見面一次。拜年的時候，大家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在親戚家喝酒聊天，甚至留宿一夜。現(xiàn)在大家去親戚家走一遭，放下禮品，寒暄幾句，就要離開。平日的生活情感都來不及交流。大家拜年，不再是為了親戚相互走動，交流感情，而是為了完成長輩和傳統(tǒng)交給的.一項任務(wù)。如老一輩都離世了，新一輩的聯(lián)系還能維系多久？
（三）
遠(yuǎn)離山村，那熟悉的一山一水便成為我夢里的主要篇章。多少次，在夢境里，沿著熟悉的山路，去放�？巢瘢欢嗌俅�，沿著河畔，尋找那些看戲、聽書的零碎記憶。
被風(fēng)吹雨打后斑駁著的墻體；青黑的瓦房頂小鳥飛掠過的影子；門前潺潺的溪水邊，那浣衣的村婦；還有，那裊裊炊煙升起的晨曦中，雞犬相聞的歡鬧；蜿蜒的田間小路，父輩們的陣陣山歌……素樸而滄桑的村莊，仿佛在記憶的深處，鐫刻下不曾抹滅的印象，點點滴滴，在每一次回味中，親切又熟悉。
渴盼，回到村莊。因為，那里有屬于我太多童年的足跡，太多美好而幸福的回憶。在無數(shù)次尋找與回味中，一顆心，總是如此的恬靜而愜意著。害怕，回到村莊，因為，每一次回家都有一種失落與憂傷。無數(shù)幢樓房的修建，年輕人外出漂泊打工，曾經(jīng)生機(jī)勃勃的村莊，漸漸似一位守望者，執(zhí)著地守望著那些長輩們，沉默而又無奈。
多少次，我們勸說母親離開那村莊，到城里與兒女們一起安度晚年，每一次母親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不知道，是母親離不開村莊，還是母親不習(xí)慣城里的生活。后來，我明白了，生活在哪里都能習(xí)慣，真正讓母親不舍離開的，是村莊留給她的那份濃濃情結(jié)。
每一年春節(jié)臨近，女兒總會問我，我們是否依然回老家。女兒出生于異鄉(xiāng)，又成長于城市，所謂的老家于女兒而言，其實不過是一個驛站。但在女兒的心間，遙遠(yuǎn)的村莊，依然是她的老家�；蛟S，塵世間，冥冥中總有一種情愫，因為血緣而延續(xù)著、流淌著……
古老村莊的夜晚，總是靜謐而祥和。沒有都市繁華的霓虹燈，只有稀疏的幾道窗口，透出一絲朦朧的光亮；沒有城市車來人往的喧囂與嘈雜，只有偶爾飄過的老人呼喚孫兒的聲音。不過，我倒喜歡村莊的夜空，星星點點，那么深邃。夜風(fēng)吹過，老屋后竹林樹葉沙沙作響，樹影隱隱約約搖曳于地。偶爾一道家門打開，一道光亮，瞬間給偌大的庭院，劃上一道長長的光影。夜幕下的村落，漸露出它那滄桑而素樸的輪廓，寧靜又神秘。
古老的村莊，春節(jié)是熱鬧的，仿佛整個村落變得年輕起來。漂泊他鄉(xiāng)的人，翻越千山萬水，為的是與村莊進(jìn)行一次久違的相約，連同，那魂牽夢縈的親情。打糍粑、殺年豬、趕集市、圍爐喝酒、祖墳祈禱、走親訪友、……耳畔，總有聽不完的噓寒問暖；視野，總有看不完的親切與熟悉的面孔。
古老的村莊，卻又是落寞的。短暫的幾天熱鬧后，人們再次遠(yuǎn)離家鄉(xiāng)。一年又一年，村莊依然還在不變地堅守與凝望。一年年，從村莊走出的人多回歸的漸少，而守望村莊的老人漸逝。那些空虛而孤寂的老屋，在歲月的風(fēng)雨浸洗中，也漸漸倒塌消失。于是，曾經(jīng)生機(jī)而活躍的村莊，仿佛注定變得越來越孤獨而寂寞。
匆匆回鄉(xiāng)之旅，我不得不選擇再次離開，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熟悉而親切的村莊，連同那里的山山水水、熱情淳樸的鄉(xiāng)親父老……不知何時，我成了村莊的匆匆過客。攜著滿滿的行囊，盛上母親一路相送的叮嚀，懷著沉甸甸的心情踏上歸途……
車漸啟動，透過車窗，凝望著漸遠(yuǎn)的村莊與母親的背影，我害怕，再次回望，熱熱的液體奪眶而出，濕了我一顆沉沉的心。
再見了，我親愛的母親！
再見了，我那古老的小瓦屋！
再見了，故鄉(xiāng)的山水與鄉(xiāng)親！
再見了，我魂牽夢繞的小山村！
我不知道，或許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后，當(dāng)老人們都離開人世，年輕人也都遠(yuǎn)離故土扎根他鄉(xiāng)，整個村莊在風(fēng)雨飄搖中衰敗沒落，不再有人為村莊而守望。到那時，我濃濃的心緒，又該飄向何處？我歸鄉(xiāng)的腳步，又該歸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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