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講課散文欣賞
我一直聽一位先生課，可能是由于同鄉(xiāng)又同行的緣故，先生對我非常好。他很忙，因為除了本科生課之外，他還給博士生、碩士生開《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論》課。一大堆的社會兼職，譬如全國社會科學學科評議委員會成員、教育部藝術(shù)學科評議委員會成員的工作，就夠他應付的了。再說，先生學問太大了，而這課又是給大一下學生開的，先生思想的高深和學生的領(lǐng)悟存在一定距離，這使學生在聽課顯得有些吃力。一天先生很懇切地讓我?guī)退蠋坠?jié)課，我一愣，半天竟沒說出話來。我明白，在北大講課，作為先生的一個掛單弟子，無疑是件難得的殊榮，甚至是破例了的。但我一方面自揣才疏學淺，恐叫先生和學生失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自己也很忙，就婉拒了。先生沉默了一會，似乎很失望。實事求是說，當時我確實很忙，這他也清楚。我除聽課、讀書外，還有一大堆論文寫作計劃沒完成。但一看他失望的表情，心中又老大不忍。我自問我是不太自私了點？我的每一篇文章，先生都精批細改，寫完了還費心向有關(guān)刊物推薦。于是，我又把拒絕模糊一下：“過幾天再說吧”。他點點頭。
幾天后，他又舊話重提，從心里講，這一次我實在缺乏拒絕他的勇氣，但我仍然沒徹底答應他，因為有篇重要的文章我還沒寫完。
再一次見面時，我已暫時地安排好我的寫作計劃，并且已偷偷地把要我講的
內(nèi)容看一遍。雖還沒寫講稿，但已初步確信自己有能力講好它。于是，我甚至有些期盼著先生開口了。的確，劉備對孔明不過三請而已，何況小小的我乎？我的虛榮心促使我有些擔心失去這次機會。先生果然開口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給我布置了任務(wù)。他似乎相信他有這個感情資本，我也痛快地答應了他，甚至還有一點正中下懷之感。
我要講課的內(nèi)容是我所早已熟悉的，也是我曾著力思考的一個方面。所以通俗易
解與思想出新已不成問題。
終于到我上課了，先生首先對學生略帶夸張性地介紹了我，什么富于才華
和睿智的.思想等，這使我感到有些惶惑。在掌聲中我走上臺，望著那一張張陌生而又聰慧的面孔，心里又一陣緊張。先說什么呢？我掃視一下臺下，略帶窘迫地說了句：“從現(xiàn)在開始由我和大家做一個游戲。”這是我突然想到的一句消解窘迫的開頭語。學生一片困惑的目光。我接著說：“大家知道，游戲的特征是什么？”前排有個學生回答：“好玩”（北大的學生就是敢講話）。我笑了笑：“對是好玩。但它不僅好玩。游戲有兩個特征，其一是假定性”，我指著自己和學生：“就是說，我們的關(guān)系是假定的，暫時的，當游戲結(jié)束時，我們要角色還原”。學生一片躁動，他們明白了我這句不著邊際話的含義，于是開始興奮起來。我又說：“游戲的第二個特征是逼真性，就是說，參加游戲者都要遵守游戲規(guī)則，要全身心投入，要遵守各自角色的權(quán)力與義務(wù)”。我略頓了一下：“關(guān)系雖然是假定的，但在游戲中我有權(quán)提問你們中的任何人，你們?nèi)魏稳硕加辛x務(wù)回答我的問題”。學生一陣安靜，看來他們已進入角色了。于是，我開始講課。
在講課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北大學生確實優(yōu)秀，領(lǐng)悟力都很強。我一些不無原創(chuàng)的觀點，在大一下的他們中竟能引起大面積的自覺認同，根本不用特意強調(diào)。而我習慣使用的新潮語匯，他們雖然并不能全部掌握，卻紛紛記錄下來，以備進一步推敲。坦白些說，為了顯示自己的學識，我特意把講授的難度至少提高了兩個年段，但在他們中并沒產(chǎn)生太大的接受障礙。不必大面積換語匯而直接闡釋自己思想的講授，應該說是種享受。下課時，竟爆一陣掌聲。
后面的課自然越講越順手，雖然我是假定的教師，但學生還是給了我真先生的擁戴，這不能不使我有些沾沾自喜。在校園內(nèi)，不知什么時候就受到這些假定的弟子恭敬有熱情的問候：“老師好”。這不能不使我時時注意自己的儀表和行為，真麻煩。當然，我也有些喜歡這麻煩。
終于，我基本沒啥遺憾地完成了先生交給我的任務(wù)。退出角色前，我不無留戀地環(huán)顧已漸熟悉年輕而充滿才氣的臉，心中竟涌起一陣愴然和凄楚，這一切，都將不可再現(xiàn)。我對這些假定弟子最后一句贈言是：“北大曾有過十分輝煌的歷史，（這時下面有人輕聲說“曾經(jīng)”），在座諸位代表北大的未來，希望北大擁有的不僅僅是歷史”，學生沉默了一下，又一次爆發(fā)一陣掌聲。我感受到這掌聲的沉重和自信，由衷的感激和留戀。
北大的假定弟子們，我懷念與你們共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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